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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jul 04 11:23:12 cst 2016
“怎么区分两物的区别,须知在人们诞生以前凡物都是没有名称的,唯有人给所有看得见的东西标上了名称。但是我们视物的界限是否已经明了,是否已经将所有可见之物搞清楚,比如裸子是马还是驴,郊狼是犬还是狼,蜥蜴是龙还是虫,雪人是猩猩还是人?我们只有从上古虫鱼鸟兽的初始界限追溯,才能了解它们,从而获得神明的启示。”
《古虫界》的序言如是说。这本书是从“深林女巫”伊南娜那弄来的,跟着兄弟们在她家里到处乱翻,翻得乱七八糟,随便弄几本过来,后来她找来,却没有退给她。翻一翻,似乎并非血巫的书,都是讲一些鸟兽虫鱼的性征的,比较它们的区别,描述一番,然后得出结论。倒更像是一本动物词典。只不过,在区别了各种动物的特征同时,也发挥了很多想法,比如,某某动物为什么跟某某动物不同,为什么有些看似相近的动物,性征却完全不同,诸如猫为何跟老虎不一样,野猪跟家猪不一样,等等。阿鲁鲁对这些可没兴趣呢,读了不知道有何用,还不如去找女人。
不过,此书在解释动物界诸多问题之时,却似乎在表达一种观念:人的性征是可以转化的。甚至可以改变!尤其是,人为“万物之灵”,因此,完全可以习得动物的某些或部分特点,从而以为己用。事实上人类已经这么做了,诸如模仿动物来打架,模仿青蛙游泳,摹仿某动物怪叫,等等。但是,“人们学会的明显还太少,......只是发掘了其中很少的部分......人的摹仿天性来源于造物主,造物主创造万物,皆以人为参照,因此......完全可以学得更多”。
有点意思。人学着老虎能使虎拳,学者青蛙能游泳,难不成学着鸟,能飞起来?学着鱼,能长出水泡,在水中潜水?学着蝙蝠,去吸血?
那不可能。
但是这本书似乎在说,可能。这真是荒诞,一本荒诞的书,要是人能学会鱼一样,潜在水里三天不出来,那也是本领啊。倘若学着蛇冬眠,岂不是整个冬天,都可以懒在床上不动了?学着狮子交配,岂不是可以持续发情不歇。哈哈。且合上书,以后再看吧,奇怪的书,原来女巫们竟然相信这些。
这几天还有事。
马上就是又一个任务,去“隐匿的巫岩”处理一巫衣问题。那里爆发了很严重的排巫骚乱:当地镇民们集合起来对镇长施压,要求镇长驱逐巫衣,镇长原本不答应,还想维持稳定,少惹事为妙,但经过一番施压,却也变得极端起来。他声称要把本镇的所有巫衣都清走,乃至所有燔格威模样的人,都一律出去,一个不留,“我要清理此地的空气,将那些散发着燔格威煤窟臭气的病人,统统从这里驱走!”。他让镇财政花钱,请了一队雇佣兵,到处抓捕巫衣,很多巫衣给赶出镇子,一部分却采取反抗,誓死不走。他们聚在一起,躲在了荒郊野外一个偏僻的地方,对执行驱逐命令的雇佣军誓死抵抗,还发生了好几起流血惨剧。双方在那里僵持不下,很多民众也参与其中,给雇佣军助威,巫衣们呢,仍在坚持。双方就这样对峙着,僵持不下,持续好些天了。
※※※
“我们被一步步驱逐,愚昧已经让你们失去判断,恐惧和窘迫则逼迫我们到崩溃的边缘,为何你们要如此和我们过不去,一定要让我们离开这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被迫迁徙流亡、告别故土?”
“密特拉神!我们只是醉心于通往沟通神灵的巫法的道路,我们并没有做出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可是为何,他们却用蛮横的态度将我们污蔑、攻击?”
几个巫衣站在“巫岩”某高台上,临众呐喊,另一边,则站着与其对立的镇民及雇佣军。
一妇人说:“我的孩子消失几天了,最后在河边被找到,他的身上全是被毒烟熏烧的痕迹,还起了像蟾蜍一样的毒疮,我做梦都没想到会这样。他才七岁,什么罪恶非要降在他的身上?大家都看到他像着了迷一样,经常出入巫衣鸿尔的家中。”
“我们村的池塘被投毒,青蛙全部变成了恐怖的血疥蟾!我们专门请了医生来调查,已经确定就是巫术所为,而且是血巫!那一潭子水现在鲜红一片,就像是有鲜血从池塘底下冒出来一样,鱼全给毒死,浮在水面上,发出腥臭,皮肤一碰到池水,就会中毒,生出血斑!恐怖!我们洗衣服都没法洗了,天天一从家门走出,就看到这血红的池塘,如传说中的地狱一样。简直就是地狱里的场景!”
老泰尔·伊德说:“大家请听我一言,这个国家的一切行动,都需要依靠神圣的法律来约束,没有法律的国都,将没有公平可言,我们的元老院为我们制定了完善的法典,为什么却不予遵守?只有法律能够带来公平,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只有让争吵双方站在法院里,依法申诉,才能给出一个公平的结果,隔阂才能消弭。为什么我们却要在这里兵戎相见呢?”
“法院跟你们这些暴民是一道的!”几个巫衣说。
“法院遇到这事总是拖拖拉拉,那些没用的法官,总是说这个证据不充分,那个证据不充分,还拿出一大堆听不懂的法律条文出来,让人听得都烦了!有时候,我们都知道,他们是故意在拖延时间,为的是等候朝廷的指示,朝廷让他们怎么处理,他们就怎么处理,上次的事情,他们就故意隐瞒,不予公开审理!”一个镇民说。
双方都对准泰尔·伊德,泰尔·伊德原本说话气势宏厚,富有说服力,但此时却也无力了。随军的小队,要维护秩序尚且绰绰有余,但论解决问题,却似乎很难办到。阿鲁鲁得到长官们的指示,要求尽量把事情压住,别闹大,当作一般小事处理,尤其不可当成血巫事件,否则对当前的局势不利。长官们还吩咐了,事情尽快解决,让那些镇民早点回去,别再闹事,至于这些巫衣们,最好是留住,否则倘若赶走了,他们也会在别的地方给闹起来的。
“近来我们迦勒斯出现好多血巫的传闻,到处是血巫在搞阴谋,这里也肯定有你们的参与!”一个镇民骂道。
“对!怎么会这么蹊跷,到处都闹事,还同时发生的,肯定有问题!”
一巫衣说:“我们不是血巫!我们没有干那些事情!你们凡遇到问题就拿我们泄愤,我们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可你们就是不相信。因为你们只想拿人出气,遇到事情就找替罪羊,你们的耳朵已经听不进去了,说什么都没有用。”
又一巫衣说:“我们平日里受尽你们欺侮,即使凡事忍让,你们仍不善罢甘休。你们教唆你们的孩子朝我们家扔小石子,到处说我们的坏话,散播恐怖故事一样的谣言。你们平日里有事相求,就来我们这里买药,寻求帮助,可是一旦出了什么事,就把罪责都推在我们身上,在背后诅咒我们早点滚蛋。”
一镇民说:“你们为何不想想为何到处受到排斥?是你们形象太差,总是弄那些巫术来,装神弄鬼,害人害己。”
“对!你们从来不务农事,我还跟我媳妇天天守菜园子、放牛养羊呢,你们却天天钻在房间里,不知整天在干些什么。房间里堆满了死青蛙、骨头、大蒜,还有什么动物毛皮之类的,闻着都有一股恶臭。你们为什么这么不同呢,老老实实种庄稼不行咧,非要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巫术,别人怎么不怀疑你们?”
一雇佣兵小声说,“他们其实也只是卖点驱邪、求神、祭祀的东西谋生而已。”
镇民忙骂道:“哪里轮到你说话了,吃了我们的粮,跟我们来的,怎么还帮他们说话呢?”
雇佣兵连忙闭嘴了。
一个“巫岩”里走出来的人说:“你们看看我们这些燔格威人,其实很多都不是巫衣,我们不过长得跟你们有些不一样而已,自从出了这事以后,你们把我们都一棍子打倒了,说我们是血巫,都得赶走。我在家里的时候,你们早上偷偷砸我们家窗户。我们都给你们吓得不行,跑到这里来了。”
“因为你们在这里,让我们觉得不安全。”
“你们要搬出去,没人会阻拦!”
“请你们搬走!”
“你们没有权利赶走我们!”
“我们现在就要赶走你们!”
两边情绪激动起来,似要干上了。几个壮汉手持镰刀、牛刀、菜刀,似要冲上,给“天使”奥杜邦挡住了。原来他也来了,阿鲁鲁才看到,不过看来,武艺再好的他,在这场合,却也束手无策。他说,他原本来这里调查血巫的,恰巧发生了排巫事件,当地镇民把这些巫衣逼到这里,他们连续几天,只能躲在这一个岩石底下。人们还把这块石头取名作“巫岩”。可是这些燔格威人都看着不似血巫,不曾搞过血巫术,面对这样的对峙,他也没有办法了。奥杜邦只负责缉捕血巫,找出阴谋者来,这些人既非血巫,他就只有站在中间,帮忙维持秩序了。
镇里请来的雇佣兵,原本是受到镇长雇佣,来这里抓捕巫衣的。但现在朝廷军已经来了,按照雇佣兵某条原则,是不可与朝廷军起冲突的,因此,他们只是呆在一旁,按兵不动,默默看热闹。
阿鲁鲁看到天气有些转阴,也快天黑了吧。就劝奉老泰尔·伊德,说让大家都散了吧,有事明天再聊,休息要紧。正要提议,镇民们的情绪却发作了,壮汉们群情激奋、人头颤动,操起收割庄稼的武器,开始向前冲击。朝廷军们用身体阻挡,却似已挡不住。燔格威人这边则朝“巫岩”内收缩,准备躲进山洞里边去。
阿鲁鲁看到一巫衣走出来,他自称巫衣鸿尔,要向大家解释。但他的声音很小,镇民们根本不愿理睬他。他小小的个子,不善言谈,说着说着,竟然歇斯底里起来。用稚嫩的声音,朝着众人嘶叫。他又是恳求大家,又像是在认罪,又似忏悔自责,“......我悔不该让自己的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玩耍,......呜呜......我早就说过孩子不是我毒死的,那孩子一时好奇,来我们家玩耍,拿着我的实验台乱来,结果......结果调制出了什么,给毒到了,最后我回家的时候,......呜呜......看到他死在了河边。我一直不敢说,现在我都说出来,我根本不知道情况,因为当时已外出了。”
镇民们七嘴八舌,但多数人仍不相信,“那你孩子为什么没事?你撒谎!”“把你孩子交出来,大家对质!”“燔格威人就善说谎,心口不一,一幅巫师嘴脸!”
“我不想再解释了,解释从来都无用,说服不了任何人。——啊!”他竟然点燃了自身,火焰迅速燃烧,遍及全身,他撕心裂肺的喊叫,在夜幕下冲向人群。“他疯了!”“他自杀了啊!”奥杜邦眼疾手快,连忙伸出手将他挡住,轻轻推倒。
“糟糕!”奥杜邦试图扑灭,但是火焰温度很高,这些大袍斗篷原本就易燃,眨眼间,已然来不及了。
这一幕,真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镇民们不再叫骂,雇佣军人马和朝廷军队们都看得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奥杜邦叹了口气,奋力扑灭了火焰,试图救起此人,却已然来不及。他给烧成炭黑一般,死去了。老泰尔·伊德劝令大家都回去,镇民们已经闹出人命,不可再作追究,其余事情由治安监视队处理,燔格威人则自回家中,若遭遇攻击,朝廷将予以保护。人群很快散了,朝廷军队们也打道回府。
阿鲁鲁想,也许巫衣们平日里凄白瘦削、精神不振的形象,是他们被排斥的重要原因吧。瞧他们这可怜的模样。他们总是不善交际、性情压抑、言辞寡陋的,谁愿意交这样的朋友呢。
更别说,还老是玩着那些危险的实验。
老泰尔·伊德说,事件的起因是两件看似很恐怖的事件,巫衣鸿尔家某小孩中毒以及水塘被投毒污染,现在看来,巫衣鸿尔应该没有投毒,而别家孩子在他家中毒,却也是碰巧,误食某食物了。水塘污染的事,既然不是巫衣鸿尔干的,那么到底是谁干的,就得麻烦奥杜邦先生再作调查了。
奥杜邦说,我已经查看了这池塘的水,确实比较严重,已经过了好几天,血色仍然殷红不褪,发出腥气。“不排除是有心人所为,因为一般的巫衣决计调制不出这般巫毒,甚至普通的血巫也做不到。也许是有人想在此做实验,让镇民们成为实验对象,但巫毒没有调制成功,血红一片,没人敢喝,也没人中毒。”他说,“虽然具体情况,还得进一步调查。”
※※※
忙完了这边,又得去照顾那边,隐匿的巫岩的事结束了,一回来,就得脱去戎装,去干打听公爵的差事。不得不干啊。弹竖琴的美人交给他的任务,还是考验他的任务,怎么可以不做呢。不做,就得不到她的赏识,也得不到她的微笑了。
她甚至都没有提示应联系谁、怎么做。简而言之,这就是考验你才能的时候,你有才能就办好,没才能就只有放弃,法姬家的沙龙不是向所有人打开的,只向才能的人开放,现在已经给你机会了,你看着办吧。“这个世界靠才能,你怎么完成的不管,跟魔鬼交易,让命运女神垂青,靠人脉,靠勤劳,靠无耻,管他呢,只要能办好事。真残酷。”阿鲁鲁闲走了好几圈,从油灯街走到晨星河边,从晨星河边走到王座山门口,再走到神学院,再走到神学院后山,再走回油灯街。一路看着来来往往行人,估计每人都各怀心事吧,瞧瞧他们,或者脑袋里边藏着偷鸡摸狗的打算,或者在想着跟谁做对、损他一番,或者想着怎么升官发财,或者想着某某女人。或者谁知道呢。要是看一眼,就看出他们的心思,那就好了,就可以马上找到公爵了。
“烽火厂卫”是朝廷的情报机构,事实上还非特搜集情报,更搞特务、监视乃至暗杀,前一任的卫长已经给换下了,副卫长却还在,不是别人,却是我们的老板,约瑟夫·马洛洛先生。阿鲁鲁嘀咕着,马洛洛是个复杂的人,向他去询问,肯定不会透露半点蛛丝马迹。他的口风,比密封的老酒罐还紧。指望他,自然是不行的。上次娜米拉到他那里大闹,似乎就因为马洛洛把什么情报给透露了。但那可是给了钱的啊,更有重要的关系,配合了政治操作,才透露的,我们这些小角色,自然甭想。
如法姬所说,娜米拉是双重间谍,她一方面为河马王牵线,一方面又向拉丁汉负责,那么很多东西,只怕河马王和拉丁汉也不知道吧。估计是把什么事给抖出去,导致拉米娜的身份被揭穿了吧。或许,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呢,谁知道呢,现在不了解情况,不必过分猜测。
阿鲁鲁花了几天时间,试图打通“烽火厂卫”里边的关系。烽火厂卫是最能联系人的,谁都知道他们的行当,他们将数不清的暗线,埋在看不见的人群之中,再将他们编织成网络,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络。利用这张网络,仿佛能逮住所有人。
不过,阿鲁鲁还是碰了壁。折腾了几天,到处找人联系,却根本摸不出个线索来,一来这里的人大都外出了,恰如之前所说的,二来,阿鲁鲁也实在没什么关系。没有信任感,钱再多,别人也不愿意透露。跑了不知多少家,不就提供点情报嘛,到处吃闭门羹,一点头绪没有。
“烽火厂卫”的路走不通。阿鲁鲁也累得要死。现在茫然无措了,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世界这么大,到处都是人,却偏偏没有要找的人。同在一座城市,却都被高墙所阻隔。一个人,一个女人,有那么难找么。
阿鲁鲁晚上在酒馆里解闷,一边喝着闷酒,一边若无其事地听旁边的人聊天,这些人,聊的无非是亲戚、女人之事,要么就是打扮、装束、香水,等等。今天穿什么啊,工作上遇到什么讨厌的人啊,跟谁结了梁子啊。都说酒馆里有话题,让人有灵感,怎么想要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呢。
搂着两个河边女郎回去,她们俩咿呀咿呀地说个不停,又是嬉笑,又是打骂,尽是些下流的话题。阿鲁鲁倒不想说话,只听着她们说着。过了好一会,阿鲁鲁问道:
“妳们知道一个叫娜米拉的贵妇人么?”
一个河边女郎说:“我们谁不认识呢,怎么,妳要找她啊,给好处,我就告诉妳啊。”阿鲁鲁正色道:“妳真的知道?”“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娜米拉嘛,只要妳愿意拿出好处来,我就说给你听。”阿鲁鲁拿出个金币,“我说真的。”“你要找人是不是?”她说,“你说的什么‘娜米拉’,定是你的老相好,或者就是你什么仇人,要么就是你的什么什么,否则怎么会这么想找她......”
阿鲁鲁就要夺回来。
“......别急嘛,都督头,听人家说完嘛,”她抹了抹脸上的浓妆,说,“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我晓得,有个人肯定知道。”“谁?”“瞧你这急的,她是你的情人啊,跟哪个情夫跑了,是不是啊?哈哈!”
阿鲁鲁叫她快说,别让人讨厌。
“我们这一行的,你也知道,都说我们这儿不好,那儿不好,可是来性子的时候,又非要找我们。我们哪有那么坏啊,坏的无非是你们这些男人。我们这么辛苦,每天都要打扮,跟姐妹们天天面对不同的人,想着法儿逗他们开心,他们有怎样的要求,我们就得迎合,要招待得不周了,没准还挨打呢。可是我们难道除了干这一行,就不会赚点外快了啊,有的聪明的姐妹啊,就知道利用手上的人脉,做一些常人不愿做的工作,......”讲到这,她又去抹自己头上那胭脂粉去了。
阿鲁鲁似乎听出了什么,忙叫她继续。
女郎伸出了手。
阿鲁鲁又递出一金币。
“我们也不容易啊,你瞧我们这些姐妹,大都是从乡下来的,一进城就给人看不起,说我们太土啊,不会打扮啊,气质不行啊,或羞羞答答啊,等等。我们容易嘛。当然不容易。我们也无非想在巴布·伊尔这好地方,混得像个人样,看到别人穿这穿那的,谁叫她们生的这么好,命好啊,那个绫罗绸缎的,雍容华贵的,我们又羡慕,又不甘心,为什么她们就穿得,我们就穿不得?一个好好的东方吐火罗扇子,都要七八个金币咧,我们得服侍多少臭男人,才换得回来。还得在他们面前唱红脸,明明不高兴呢,却还要说高兴,明明累得要死,却还要说好舒服。我们容易嘛我。”
阿鲁鲁这就要伸手打她。扯到哪里去了。
“不许打我,”她说,“你就不能多给我几个啊。”
阿鲁鲁说:“我要是找到了,就买妳吐火罗扇子。”
“真的?不许撒谎!撒谎了让你以后找不到女人!”见阿鲁鲁点头,她就说了,“我们被迫听到太多不喜欢听的话了,知道了太多我们不想知道的事了,那些事有什么意思呢,可是不听又不行。这个世界无聊的男人太多了,和无聊的女人一样多,——你先听我说完嘛,——我们有的姐妹呢,就是跟别的姐妹不一样,记性特好,什么都能记住,一年前的今天跟哪个男人睡了,睡了几次,聊了些什么,都还能记住,于是呢,她们渐渐地就学会利用这一优势,做点联系人的工作来。”
阿鲁鲁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早知道就来找妳了啊。
“找我有什么用,我记性可不好。昨儿晚上跟谁那个那个了,到今儿就记不起来了,就算是面熟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过。现在我只要一上街啊,仿佛到处都是脸熟的人,人人都认识我一样,唉,——好啦,我不耽误都督头大人的时间,告诉你吧,去找丁丽莎,她就爱干这一行,人也怪聪明的,很多外乡人来巴布·伊尔找人,就找的她,很灵的,一打听就准,包能打听到。”
对啊。这个世界会打听人的,不是只有烽火厂卫的特务啊。特务是用眼线来撒网的,女郎们则是用绣花枕头来撒网的,谁比得过谁呢,谁见的人多,听到的风言风语多,拉的关系更多呢。厂卫那帮爪牙们躲在阴暗的角落监视人,女郎们则躺在私密床塌上认识人,她们知道的东西,只怕不比马洛洛少吧。
“记得,要给我买吐火罗扇子的啊!”
阿鲁鲁找到了丁丽莎,丁丽莎鬼机灵的,果然知道很多。她说,这人我似乎听过,您付给我酬劳,我回头给您查查,得等上两天时间。阿鲁鲁说好。两天过后,她说,这个女人具体在哪里,我肯定不知道了,不过我那一头有人,说可以帮您联系,只不过是这价钱嘛,可能会贵一点。阿鲁鲁觉得这会不能吝啬钱,她要多少,我给就是了。结果她说得三十金币,“包打听,打听不到退一半”。阿鲁鲁付了钱,她又折腾了几天,找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就送来了这么一句话:
“在梅恩庄园。”
就这么短短一句。
但应该没错了。
要的就是这结果。
阿鲁鲁找到了“梅恩庄园”,这里实在隐秘,一个低调、不易察觉的庄园。庄园很小,很少有人出入,大门紧锁,从外边看不到有什么。阿鲁鲁在门口蹲了一整天,又绕着闲逛了好久,觉得应该不错吧,那些老妓女,老子花了这么多钱,不会随便指个地方,忽悠你的吧。应该不会。后来,突然大门开了,几个女人从里边出来,阿鲁鲁定睛看去,眼睛一亮,这其中一个,不正是那天大吵大闹的女人,娜米拉么?她在门口跟几个婢女模样的讲话,吩咐她们些什么,这些婢女领命了,走了出去,而她呢,很快关上了大门。
原来躲在这里。总算有些眉目了。这么多天的打听啊,花了这么多钱,总算没有白费。法姬叫他先从娜米拉开始,娜米拉既然在这里,那拉丁汉公爵应就不远了。甚至,阿鲁鲁有一种感觉,错不了,公爵就在这庄园里边,偷偷干着什么,一直不出来呢,要么是给娜米拉软禁了,要么故意藏在里边,谋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回去继续找丁丽莎,说能不能帮我打听里边的消息,或者干脆让我混进去。丁丽莎说,这就不行了,我只包打听人,无非是帮断了联系的父老乡亲们寻找亲人啊,寻找久不见朋友啊,寻找情人啊,你真当我是特务啊。阿鲁鲁想是啊,桥边女郎也不是万能的,怎么能帮你搞掂一切呢。不过他还是不想放弃,对丁丽莎又是劝,又是哄,说美女啊,妳总可以推荐我个方法吧,比如,妳是怎么知道她住梅恩庄园的,消息从哪儿来的;要么,帮我联系个认识她的人,我也好打听打听。丁丽莎说,这娜米拉长得好漂亮啊,你是不是想勾引她啊,人家据说可是某公国贵族的正经夫人呢,你可要小心啊,别给人家抓住,那可不好了。阿鲁鲁说,不要紧,偷来的嘴唇才香,摘来的野花才好闻,妳只管帮忙,找个法子,能接近她就行,多少钱我照付。
最后她给拉来一个姐妹,指着她说,就是她了,你去找她吧,她是梅恩庄园里边的婢女,偶尔也出来“当几天姐妹”,我们都认识。你有事就去求她吧,至于她愿不愿意帮忙,那我就不管了。
这姐妹却是个高灵人,也就是“兽人”,皮肤深深的,眼睛的颜色与迦勒斯人略异。她名叫卡蜜尔·吉拉,年纪倒是蛮年龄的,阿鲁鲁摸摸她的脸蛋,说:“卡蜜勒,妳还是高灵人啊。”
“你呢,柏柏尔人,有什么事会找上我呢?”她看着阿鲁鲁,一双大大的眸子,露出异样的双瞳。
“告诉我吧,妳真是庄园的婢女?”“对,我就在她的庄园里办事。”“妳是干什么的?”“当婢女,好了吧?”“哦,”阿鲁鲁觉得她就如庄园一般神秘,“那你告诉我点里边的情况。”“哼,无可奉告。”这卡蜜尔还挺倔的,直接问还不说。阿鲁鲁忙笑脸相迎,恭维了好些话,说,小姑娘,我是有些急了,不过无非是打听点事嘛,不如,妳开个价,告诉我点内边的情况,我马上付妳。“这还差不多。你们这些男人啊,干什么都一点礼貌都没有,无非就是利用别人,真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了啊。哼,我们当婢女的,也是有尊严的,不是你随便几下,就可以收买的。”阿鲁鲁解释说:“人家很急啊,这几天一直就在找妳们主人,找得真是辛苦,现在终于有眉目了,能不急么?”“不说!”“说说嘛,宝贝,”阿鲁鲁为让她开口,还真什么法子都使上了,“来,宝贝,亲一下好不好,妳瞧,妳脸蛋的颜色,虽较别人有些深,但好柔嫩好年轻的样子,看了就想捧着亲两下。”哄了好一阵,这兽人婢女开心点了,才逐渐松口,“她让婢女们都发了誓,不可给外人说的,对我们严得要死,简直如奴隶一般。我这样说出来,也是冒了风险的,你知道吗?”“知道!当然知道!知道妳谋生不容易啊,我会多给妳报酬的。”“哼,我倒不是只为了那点报酬,你问吧。”“你们的庄园里边,是不是有一个男性客人?”“是啊,就是不知道是谁。”“哦,”看来她并不认识拉丁汉公爵,定是个深居简出的女人,“那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长得很英俊,很迷人,是不是?”“对,你怎么知道的?”“我猜的啊,他是不是经常来你们庄园?”“不。”“那怎么......”“因为啊,他就住在我们庄园。”
这就对了。
阿鲁鲁继续问:“妳知道他住妳们庄园干什么吗?”卡蜜尔答道:“不清楚,他的穿着很简单,住在庄园里边,贱妇人把他当上宾招待,却严令我们询问,偶尔我能听到他们在花园里聊些国家大事什么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她说的贱妇人,应当就是指娜米拉,似乎她很恨这位女主人。“聊的哪些国家大事?”“我怎么记得?那些事情,我又从不关心。”阿鲁鲁心里觉得奇怪,但似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娜米拉和他住在一起么?”“不,他们分房睡的。”“他经常有客人来访么?”“我们庄园本就很少有外人来访,更不要说找他了。”“也就是说,他是秘密住你们庄园的?”“应该是吧,怪隐秘,怪低调的。”“所以妳也不知道他是谁?”“我不关心那些。”
似乎问不到更多消息了。
想要知道答案,只有自己进去查探。
这个梅恩庄园,仿佛有一种神秘而吸引人去探究一番的吸引力,让阿鲁鲁很是着迷。阿鲁鲁想,好个梅恩庄园,把这“垃圾汗公爵”留里边,想干什么呢?和那神秘的娜米拉,却又有何种关系?是不是有天大的阴谋?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先别关心这些了吧。法姬只让他打听公爵在哪,至于里边有什么,可没说,现在既已找到,直接告诉她就是了,管那么多干嘛。
※※※
告诉了法姬。法姬一听,连忙催促,说,既然都找到了,就想办法混进去啊,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机会。好好展示展示你的才能。你快去吧,我这里有两百金币,你拿去,不够的话还可以向我要,总之,一定要混进去,尽可能打听到他们在干什么,尤其是拉丁汉公爵,他在干些什么,跟谁来往,与娜米拉说了些什么话。最好是偷偷翻翻他的随身笔记或材料,回来后报告给我。
阿鲁鲁还愣着,说,这不太好办吧。
法姬说:“想办法混进去,打听到情报回来,我就在这等你。”
阿鲁鲁仍然愣着,踌躇不动。法姬见状,走近身边,语气转缓,柔声说,“我是不是最近对你太苛刻了,冷落了你,让你不高兴了?”阿鲁鲁说,哪有。“唉。我这儿太忙了,所以才少体谅了你,也怕对你态度不严,让你不能专心去办事啊。你说,倘若我们这儿这么容易进来,那别人岂不都就进来了?”阿鲁鲁说,“是啊,法姬妳的沙龙,肯定很难进的。”“别叫我法姬,叫我法比娜。”“是,法比娜,......我知道妳很忙,但是我初来这里,凡事都不了解,妳却就要我去......”“正是因为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不一样,必是干大事的人,所以才让你去啊,你说,我的眼光会差么,”法比娜坐阿鲁鲁面前,眼睛看向他,阿鲁鲁觉得一阵忐忑,不敢看她眼睛,却唯看到她微微张开的红唇,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你很快就向我证明了你,将公爵的下落找出给我,换作别人,就算经验丰富的下属,只怕都不及你。我的身边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岂止是我的沙龙,就是我,也很喜欢你这样的男人。一个男人,倘若不能在女人面前表现出出众的能力,以及过人的天赋,女人怎么会喜欢他们呢?倘若随随便便就把他们招进来,却平庸到毫无过人之处,那么我岂不是毫无眼光的女人,能够与任何男人为伍,与任何男人共事?”她就站在阿鲁鲁面前,几寸之隔,四目相交,阿鲁鲁感到犹如母亲一般温柔贴切,入情入理,以至心中歉意顿生,无所适从,欲待道歉两句,却听仍继续说来,“没有考验的关系是不会牢固的,没有门槛的宫室是不必进入的,倘若要结交法比娜这样的朋友,就要拿出面临考验的勇气来。难道你不愿跟我交朋友么,我的沙龙一直向你敞开,用你的能力,来征服所有人,这样,我们才能共事,法比娜才会与你交朋友。否则,法比娜还不如天天闲来无事,与那些贵族们悠哉悠哉去了,你说对么?希望你能通过这个考验,我将为在这里等候你的佳音,准备着竖琴,为你的归来而弹奏。”阿鲁鲁忙说,好,好,我马上就去办,想办法进入,就算是吃再大的苦,也要为妳打探出消息。
法比娜却关心一句:“也不用那么急,安全为上,记住,自己也要全身而退。”
法比娜的声音,轻柔温和,仿佛带着竖琴的节奏,那动人的音符,简直让人听了,如音乐一般。阿鲁鲁从庄园里出来,那音乐一般的声音,仍然音绕在耳际,她的温柔,她的笑容,还有凑在她面前,与他说出的那些鼓励之话。是啊,杀敌剿巫尚需拼命,进入这般高贵的沙龙,拿不出点胆量和气魄来,如何可以?与她畅谈一会,仿佛还能感到她吐气如兰,令人迷醉的味道,当时就想凑上前去,与隔得更近些,当然,当时却已呆住,动弹不得,万万不敢。她说的话都听清楚了,却又仿佛尽没听进去,因为只记得她的眼眸,她的红唇,还有她那励人的、迷人的声音。当然,阿鲁鲁已然决定,这大美人的沙龙是去定了,这梅恩庄园,就是挖地道,也得想办法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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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赛沃陷落了。
苏拉护送公主出城。自城堡内遇到几次袭击后,一路不再遇到什么阻碍。迦勒斯军队攻陷龙赛沃后,却没有继续进军,龙赛沃居民没有遭到侵扰。所经一路上,固然见到迁移的难民,却尚不算多,零零散散的士兵队伍,垂头丧气的人,见到公主却还是恭恭敬敬地打招呼,毕竟公主站在城墙上,曾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苏拉感到有些尴尬,因为自己终究是一个敌军将领,护送公主的任务已经完成,却为何还要护送,不作告别,虽然他救过她,她也十分感激苏拉,一路上和他谈笑风生、从容自若,从没有提告别两字。苏拉想,公主毕竟是贵族,贝第奇家族成员,呼罗珊的王子,在这个大陆,即使发生再大的战争,她也不会受到损害,贝第奇家族是跨国的大家族,在迦勒斯掌握着权力和经济命脉,无人敢忽视;而在新月国,数任首相都是该家族的成员,或其代理人,国家之间的冲突,到底与她有多少关系呢?虽然,似乎这次战争就是为了她和罗希塔,这两个交换的人质,所展开来的。“西碧拉·贝第奇”,阿鲁鲁心中涌起这个名字,想到她就在自己身边,骑着白马,一手之隔,她一路上,早已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而在早先,他曾护送乘坐马车前去龙赛沃那一路,她是多么愁眉紧锁。她向苏拉提到她的家庭,她数年不见的父王,亲人,她的母后,还有她家族中那些王亲国戚,自其语气中,可以感到她结束了政治人质生涯,告别了战争,即将回家的那种喜悦和憧憬。自小就离家索居,旅居国外,终于可以回家,见到父母亲人了,如何会不高兴呢。她很少问苏拉问题,提及他的亲人如何,在神学院毕业多久了,等等,苏拉感到她虽似已默许他的护送,她的心却已早飞回到呼罗珊的王都,飞到父王的宫殿那里去了。虽然她待人很温和,自小作为人质在迦勒斯长大,在任何场合皆注重仪表,保持尊严,与人为善,她一直要求自己,她的形象就是呼罗珊的形象,因此丝毫不可疏忽。她说,她忘不了在异国的那段成长岁月,虽然自己是一个政治人质,却曾受到良好的待遇,结交了很多朋友,都让她感到很快乐。
“也就是说,迦勒斯的经历,都将成为记忆了。”苏拉想。
两人曾在中途某城市停留了数周,因为据说前边爆发了骚乱,却不知什么原因。为了安全考虑,且暂留此地,让当地的贵族和封臣们好好伺候。苏拉偶尔被邀请参加贵族宴会,却觉得十分尴尬,因为他都怯于说出自己的身份,最后,只能说,自己是受命护送公主回国的人员。这似也是事实。公主并没有对他说,或委婉地向他提示,他该回去了,或者说她现在已经安全了,或谢谢你一路上照顾,之类的话,如果她说出来了,苏拉自然会辞行离去。他想一直陪伴其侧,甚至能看到她就够了,可是却只能整天的呆在房里,等候她的召见。她有无数的关系,无数的追慕者,所有人都想认识她,而他呢,则如一个骑士一般,傻傻地站在那儿。他觉得还有护送她的必要,所以还是别提出辞呈的好,也许这一阵过了之后,还能护送她一程,直到那旅途的重点,呼罗珊国都。
那些绅士的、风趣的、彬彬有礼的贵族们,频繁前来求见公主,邀请与共度晚餐。他们用动人的趣事将公主吸引住,用幽默的话语将她惹得抿嘴直笑。他们邀请她结伴出游,参加晚会,搂着她的腰同她一同跳舞,还玩出不同的花样,以在她面前献殷勤。他们的自信非苏拉等可比,他们的彼此攀亲关系,也非苏拉可有。苏拉感到,自己只不过是护送她的随从而已。
不过还好,数周之后,前边的骚乱结束,两人又上路了。行程在慢慢缩短,终究将告结束,路上不可能再有什么意外了。苏拉心里又犹豫起来,是否自己该回去了,向她辞行,说一段告别的话,或甚至请求亲吻她的手,且都算大方了,然后过果断告别。可是他终究开不了口,他觉得能多陪上一段是一段,她仍旧待他客气,没有说出一句有关告别的话,乃至暗示的意思;也许是因为她很有教养,知道不可随便叫退别人;也或许,没准,她是在感谢苏拉的舍命相救,在这一路上真诚陪同,护送随行;当然,抑或者对苏拉的坐牢,感到一些愧疚吧。再或者,也许,根本就不是考虑这些,而只是太兴奋了,思家心切,把别的都忘记了呢。苏拉能够感到身旁的她,在言语和表情中,乃至那平常的眼神中,都表现出的兴奋与喜悦。待到了国都,那时,一段行程即将结束,而另一段行程即要开始。
苏拉又想,也许她对他感到信任,才让他护送的吧。至少,她还是信任他的,否则为何不叫别的士兵随同呢?甚至,也许她对他有意呢,她待人是否都如此温和,是否故意要让他侍奉在侧,只不过不愿说出而已?她会和他大方地聊天,提到她高贵的家族王室,她都毫无隐瞒,坦承地介绍,当苏拉说出两句幽默的话时,她也会会心地一笑。
想多了吧。人家可是呼罗珊的公主,显要的王族成员,迦勒斯最美的少女,“呼罗珊之雪”。周围曾到处流传着她的美名,她是少女的象征,在周围那些底层百姓和士兵口中,下流地提到她的名字,将她作为吹嘘和幻想的对象,同龄人酸溜溜地评论她,幻想她,听来尽是可鄙的粗俗。她确如远处高山上的白雪一般,洁白而单纯。可望而不可及。可是,她就在眼前,在他的身边,与他同行的这位少女,她又是多么温和,多么友善,多么没一点架子。早先接到任务之时,上级隐瞒了她的身份,只是说,你要护送一位十分高贵的人回国,路上不可有任何差池,确信将她安然送达,即可打道回国。苏拉并不知是谁,待得见到她时,苏拉方知,他护送的竟就是西碧拉公主。这一路如此曲折,又似乎如此短暂,沙漠或监狱,河谷或要塞,耳边曾传来血腥的战场之声,却都不曾他的心思破坏,他所关心的,仿佛只有她。
不过,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到了呼罗珊国都城前,城楼已在眼前。旅程已告结束。苏拉开口了,请求到城墙边上走走。他说,因为他不便再进入了,毕竟是敌军将领,这一路只为护送她安然回家,如今已告完成,他也安心了。公主答应了,和沿护城河走去,说,“将军你本可同我一同进去,见了我的父王和母后,他们肯定会很高兴,会重赏你的。”
说到这,她旋即感到不合适,似乎如此说来会有所冒犯。因为当初,苏拉送她进入龙赛沃之时,拜见父王,态度十分诚恳,她父王却对他甚不友善,二话不说,即将他关押入监狱,关了起来,直至失陷。她说了声抱歉。苏拉笑了笑,不以为意,说:“那无非是政治原因,我不在意的。”
两人在护城河边散步。
公主说,她对这里的印象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庆幸还有些印象,小时候经常在此游玩,临河乱跑,无拘无束,“我们的国都其实很小的,尤其当我去了巴布·伊尔之后,感到它原本只是一个小城市,与巴布·伊尔那高耸的王座山、宽阔的街市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我们呼罗珊国是小国,只能在大国之间生存,庆幸有新月国的庇护,才不至于被吞并,”她看了看苏拉,苏拉领略她的意思,她省略了“迦勒斯”三个字,原本是想说“不至于被迦勒斯吞并”的。不过她又说,“可是,其实我也很爱迦勒斯,希望回国以后,不再听到两国交战的声音。”
“国家跟人,其实有什么关系呢?妳的王族身份让妳在任何国家都视如上宾。”
“我不觉得王族身份有多好。在迦勒斯,我虽然受到很好的招待,但却总是感到很孤单,觉得自己就像囚徒一样,生活了二十年。还好,”她看了看面前的王城,“现在回家了。”
“是啊,我也该回家了。”苏拉说。
公主转过头来,似觉得他语调哀伤。适才一路散步,观赏城墙景色,心情喜悦,却为何说到此,却转而心忧呢。她看向他,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打探他的心情:
“何必这么忧伤,不如我让父王送您一些财宝,您一定会过好的。”
苏拉看向她:
“不用,我这一路只为安全护送妳回家,不为别的,”他紧紧地看着她,“我不会好过了,自从踏上去龙塞沃的征途以来,就不会好过了。”
公主沉默了。
“原本我以为这场战争,不会给我留下多少记忆。就像一个老兵在退伍之后回望自己所经历的一场场征伐,只要他没有死掉,终归不过回忆曾经冒险岁月的席间谈笑而已。当一个人垂老衰歇之后,又怎会记起曾经在沙场上的厮杀,在行军路程上与谁相遇过?可是,当我一路跟随在侧,走在妳身边的倒影之上,与妳的一番闲话,都让我感到这段旅程已经有了最难忘的意义。我将无法抛开这一段旅程了。原本不相干的人却为何要相遇,而妳的身影,将会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让我如何......”
“请不要再说了。”
“我只想说出我想说的。妳原本并不想与我多说一句,就像贝第奇家族的人从来不与平民多说一句话一样。”
“不是,不是那样的......”
“我真希望没有参加过这次战争,而此次回去,就将辞去一切职务,从此不再涉足战争。马车驶过的痕迹怎么可能相同,射出去的弓矢如何可以收回?还有谁会愿意再为我安排一次龙赛沃战争,再让我护送您这样一位公主?那位坐在马车上的公主是独一无二的。我将永远见不到您。”
“您不必这样。”面前之人已激动地留下眼泪。公主亦感到激动,请求她止住。
“我看到很多人在杀敌之时,都默念着妳的名字,真希望我也可以像他们那样,为了这圣洁的名字而战斗死去。如果今天就这么回去,我将不愿再提起妳的名字,就像我听到呼罗珊或者龙塞沃的名字,将一直感到心痛一样。我不知道还能在您面前站立多久,但是......但是我希望我还有勇气,......能把话说完......”
苏拉激动万分,言语哽咽,双目深情地看着对方,因为压抑良久,声音顿住了,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我想倘若我不把话说出来,我永远都会后悔。我希望您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他跪下来,握住公主的手,朝她求婚。西碧拉公主用双手捂住了嘴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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