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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jan 13 18:20:04 cst 2016
“不断有南下的鬼子部队经过，我没本事安葬他们，跪在打谷场上磕了几个头就跑了。广斌，我不是怕死，但我还不能死，我要活着！我活着才能给爹娘，给媳妇儿，给乡亲们报仇！”
“团长……苦了你了……”齐广斌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劝解身边这个饱经苦难的汉子。
刘云保这还是第一次向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在战士们的眼中，平日里他是脾气温和的团长，战时他是威风八面的猛将。谁能想到在他坚强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你已经尽了一个儿子的本分，与父亲并肩作战，最后还能给父亲送终，让他入土为安，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比我幸运多了，我他娘的连尽孝的机会都没有……”刘云保已经平静了许多，缓缓站了起来。
“广斌，哭是没有用的。我相信齐大叔一定希望你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男子汉就不能在这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穷嚎！另外，我还得奉劝你，齐大叔的仇，是该报，但不能像你似的，一提到报仇只想着拼命，那是匹夫之勇，是送死。你得记着：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报仇！这仇不光有你一个人的，还有全中国受苦受难的老百姓的，都需要我们活着去给他们报！”
刘云保的话像鞭子一样，一下下的抽在齐广斌的心头。一句“为全中国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报仇”彻底把他内心的血性，豪气都给逼出来了。
“爹，放心吧！您儿子绝对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齐广斌心里想着，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胡乱擦了一下脸，腿上像安了弹簧一样瞬间蹦了起来。
“是！团长同志！”齐广斌立正敬礼。
刘云保知道这小子是彻底想开了，身上也隐约有了一分军人的样子，心中一喜，立正还礼。
一旁还在哭哭啼啼的陈庆福被齐广斌蹦起来那一下吓了一跳，再看旁边两个爷们儿和相面先生一样，一脸坚定的面对面敬礼，陈庆福撇了撇嘴。
“老蔫儿啊，你家老三比你还驴，非要当兵，你瞅瞅，孩子当兵都当‘魔障’了，一惊一乍的，别怨兄弟，我劝不住啊！你在那边好好的，不用惦记，我估计我这也快过去找你了。”说着陈庆福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啐了一口。“不扯没用的了，缺啥东西就给我托个梦，我给你烧……”陈庆福一边烧着纸一边自言自语，絮絮叨叨。
白事完毕，陈家的大院子里支上了棚子，摆上了桌子。赶来吊唁的人都要在这儿吃饭，陈庆福家院子极大，也只有他这儿才能摆开十几张大桌，做饭的人都是陈庆福请来帮忙的，金大婶出殡那天做完饭这帮人就没走，一直住在马王屯。为此陈庆福付出了五十银元，这还只是工钱，除了乡亲们送来的酸菜，还有几只鸡，剩下的大部分食材都是他拿的。
齐广斌过意不去，陈庆福说：“你爹是为了咱屯子死的，白事必须得办得风风光光，我是你爹的兄弟，这点小事不算啥。”齐广斌还说要上山打几张貂皮补偿他，当时就被陈庆福一句“滚犊子”给顶了回去。
在陈庆福的一再邀请下，一分队的战士们也参加了丧宴。战士们已经许久没见过荤腥，孙伟根和邢大鹏盯着一桌子菜直咽口水，可是有外人在场，他们都难得的保持了矜持，这要是没外人，估计这会儿已经动手开抢了。
宴席还没开始，在后院帮忙的陈长良神神秘秘的把齐广斌和金春叫走了，坐在座位上的小翠自打进了院，眼睛就片刻不离齐广斌，见齐广斌被叫走，她忍不住问道：“干啥去！”
话一出口，小翠就觉得不妥，哪有大姑娘这么问人的，偏偏自己又是大嗓门，周围几个桌的乡亲此刻都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再看母亲正拿眼瞪着她。小翠满脸通红，真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遮羞。
一句话把齐广斌也问愣了，再看乡亲们那暧昧的眼神，顿觉尴尬，旁边的金春和陈长良也坏笑着看着他，半晌齐广斌吭吭哧哧地说：“啊……那啥……二埋汰叫我和大春给他帮忙，呵呵，小翠，要不你也去……”
“哎呀，你赶紧去吧，没事儿了！”小翠趴在桌子上含糊不清地说。
齐广斌傻笑着走了，小翠依旧趴在桌子上不起来。徐婶儿看女儿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旁边一个上了年纪嘬着烟袋锅子的大婶问：“老徐家的，你家小翠和齐老三的事儿啥时候办啊？”徐婶儿叹了口气：“哎！她马婶儿啊，你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这有三年孝期呢，再说现在广斌正当着兵呢……”
“哎呀！娘！”小翠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这件事儿。
马婶儿嘬了口烟袋锅子，乐了，打趣道：“咋了小翠？你瞅瞅，这还害臊了。我说老徐家的，我记得你生小翠的时候好像比小翠现在岁数还小呢，你就不着急？”
徐婶儿没说话，看了看趴在桌上的女儿摇头苦笑。马婶儿接着说：“再说了，啥三年孝期啊，别听那些个老学究瞎白话，咱这关外没这些穷讲究。还有啊，这成亲和当兵八竿子打不着的买卖，谁也没说当兵就不能成亲哪，不就是打‘胡子’吗？等打完了‘胡子’就回来安心过日子呗。要我说啊，还得是你这当娘的去张罗，你要是拉不下脸，我替你去找陈大白话唠。现在老三没爹，哥哥又不在，这事儿陈大白话就能做主。”
马婶儿还在那儿滔滔不绝，小翠听得心花怒放，真盼着母亲现在就去和陈大爷说。可是还是不愿意抬起头来，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踢了母亲两下，那意思分明就是：答应了！赶紧的！
徐婶儿被踢了两下，何尝不知女儿的心思，暗自偷笑，顿时童心大起，她故作担忧地说：“她马婶儿啊，我看广斌现在也没那个心思，小翠大了，我也急着让她赶紧嫁人，要不然你还是帮着在别的屯子找户人家吧，差不多就行……”
“不行！”小翠终于不趴在桌子上了，抬起头冲着母亲大喊，眼里闪着泪光。
一桌子人哄堂大笑，徐婶儿也斜着眼睛抿嘴偷看女儿。小翠知道自己受了捉弄，又羞又气，哭了。徐婶儿赶紧把女儿搂在怀里，安慰了好久，又在耳边说了好多娘俩之间才能说的悄悄话，小翠才破涕为笑。
“二埋汰，整啥景儿啊？神神叨叨的。”一到后院齐广斌就对陈长良说。
陈长良嘿嘿一笑，手中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包“大前门”。陈长良打开包装，抽出三支，各自点上，蹲在墙根吞云吐雾。
金春第一次抽烟，炝的直咳嗽，齐广斌倒是品出味儿来了。“二埋汰，哪儿来的？”
“我哥托人带回来给我爹的，我趁我爹不注意偷了一包。”陈长良得意地说。
“我说吗。”齐广斌吸了口烟又问：“长明哥咋样？啥时候回来？”
陈长良偷偷往前院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听来我家的人说，我哥带着队伍在松花江边和共产党的人马干上了，听说死老些人了。我爹给我哥写了封信，让我哥马上回来，要不然他就立马抹脖子上吊，我爹嘱咐我娘和我，不能和任何人说，你俩可得把住嘴啊！”
齐广斌听得想笑，陈大爷那么惜命的人，打死他也不信陈大爷有那勇气，还又抹脖子又上吊，真能扯。
可是仔细琢磨，齐广斌又是心里一沉，陈庆福最近又是忙活白事，又为大儿子担心，实在是太劳心了。以前没在意，现在回想，好像他头发都白了一多半了。
再想想陈大哥……哎，但愿他能听陈大爷的劝，赶紧回来，自己和金春现在可都是东北民主联军的战士，可别碰上。对了，还有大哥……
齐广斌的心里一阵烦躁，和团长以及战友们相处的这些日子，他明白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他做好了和国民党打仗的心理准备，心中也发誓要推翻国民党，建立一个老百姓当家做主的中国，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但齐广斌认定自己的大哥还有陈大哥绝对不是坏人，他们都曾经和鬼子玩儿过命，是真正的爷们儿。
他们是敌人？齐广斌实在没法说服自己。
“或许他们只是被那姓蒋的忽悠了，给那姓蒋的当了枪，早晚他们都得明白过来，到时候他们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齐广斌安慰着自己。
陈长良看齐广斌呆呆的不说话，问道：“三鼻涕，寻思啥呢？”
“没啥。二埋汰，你觉得你大哥能回来吗？”
“难说，我爹总是说我大哥主意正，容易一条道走到黑。其实我也挺纳闷，你说咱都是中国人，打跑小日本子就得了呗，非得自己人接着掐，纯他妈吃饱了撑的。”陈长良说的忿忿不平。
齐广斌和金春不知该怎么回答，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长良先站起身把剩下的烟交到了齐广斌手里，说道：“三鼻涕，你和金春在队伍上自己小心，尤其是你，三鼻涕，打起来可别虎超超的玩儿命往上冲。这次我是没法陪你们了，等你们灭了‘三江好’，报了仇，你们可得回来啊。千万别跑南边去打那绝户仗，我可不想给你们上坟。”
“滚蛋！”齐广斌笑骂。
开席了，三人把烟头捻灭，往回走，齐广斌和金春走在后面，相视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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