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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sep 15 17:47:32 cst 2015
“二三零六、二三零七、二三零八、……”小葫芦推着空水车,专心致志地在心里默数步点,试图忽略脑海中那些怪异的影像,这样或许能让头痛显得轻一点。
但那些碎片般无法理解的图景,却如同无穷无尽般在脑海中喷涌不绝。甚至连小葫芦在记忆深处埋藏了许久的黑暗片段,都被翻搅着突然浮现出来。
人长大后,通常很难对两三岁时的幼年经历留有印象,就算是有,也只是些无法成型的色彩或轮廓。小葫芦今年虽然只有十二岁,也同样如此。记忆最深处三岁那年唯一清晰的场景是关于大葫芦。
刺眼的阳光下,大葫芦兴奋异常的脸孔近在咫尺,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疙瘩都涨红得发亮。大葫芦左手死死掐住他的两颊,右手中寒光闪烁的匕首直探进他嘴里,将他的舌头狠狠割下。
他那时候好像是在拼命地大哭,一定是哭到声嘶力竭了吧?对三岁的孩子来说,那是他能找到的仅有的反抗方式。尽管对于冰冷残酷的现实而言,那样的反抗起不到任何作用。
小葫芦记忆当中的人生,便是从这一幕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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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带着个奇怪伴当的姜少爷,像是瞧着哑仆小葫芦格外感兴趣。五千零九步对推着硕大水车的小葫芦来说,是个相当漫长的距离。亭中众人谈笑了这半天,小葫芦也才堪堪走到长墙中段而已。
姜少爷眯着眼,远远地打量了小葫芦好一阵,又向莫方道:“这孩子估计也就刚满十二岁,推着这么大的水车,着实显得有些艰难了。
贵府是向来都用这么大的孩子打水呢?还是七小姐自家的规矩?瞧这孩子的气血身骨,只怕也未必是天生失语吧?”
莫方闻言心中一动,姜少爷这话里隐有责怪莫府苛待下人之意,那可得要好生解说几句。还别说这位爷身后跟着个疑似仙家的伴当,身份八成不凡。哪怕他只是个寻常炼气士,也不能让外人平白留下莫府失德的印象。
他连忙对着姜少爷笑道:“想不到姜少您年纪虽轻,却如此精通医道,隔着这么远都能瞧出小葫芦并非天哑,当真称得上是神乎其技!
不过,让小葫芦打水可不是七小姐的意思,这是咱们老太爷的吩咐,而且老太爷如此安排也是迫不得已。
您想啊,再怎么说是男仆,他首先也是个男人,然后才是仆人不是?
除非是小葫芦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否则但凡稍懂了人事儿的,见天介在七小姐跟前,那光剩下发呆发痴了,活计谁干呢?
小葫芦是当年有人趁夜里,丢在黑方长墙墙根底下的。老太爷查夜的时候捡了来,这才收做了贴身哑仆,等到七小姐十三岁那年,安排了给七小姐院里做粗使小厮。
要说咱们老太爷,样样都好,就是贴身的仆人专用哑仆这一点,偶尔遭人非议,说甚么‘恶德之行’。
其实老太爷做事是极讲分寸的,身边拢共七名哑仆,从大葫芦、二葫芦、……一直到小葫芦,都是捡了来的弃婴,从小收养在身边。
您几位少爷是贵人心慈,见不得旁人受一丁点儿的苦。可小葫芦要是能说话,一准儿得告诉您几位,他乐意着呢!老太爷是要了他条舌头不假,可还给了他条命不是?
要不是咱们老太爷,他那把小骨头,早十年不就让妖兽给啃光了麽?
至于姜少爷说这孩子也就刚满十二岁。说句实在话,捡来的孩子谁知道究竟多大?还不就是瞅着样子估么着说呗。
您几位少爷那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富贵照命!所以才能投生在好人家。哪能知道我们这等歹命人的糟心事儿呢?甭说小葫芦了,这莫府上下小一半的下人,都不知道自己个到底多大岁数。
不全是捡来的,可买来的,也一样。哪个不是在人牙子手里过了七八道手的?
就拿莫方我来说罢,只隐约记得自个是西界崇吾灵山脚下生人,其它甚么都不记得了。从西界到北地,中间被转卖了多少次,早都数不清啦。
莫方逢人问起,便说自己今年三十三岁,可那是对着镜子瞅出来的。谁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年哪月哪天来到这世上的呢?没地方问去不是么?
总不成为了这个,漫天下寻着人牙子挨着个去倒不是?
再者说了,就是能寻着,莫方也不去寻。您想啊,但凡是亲爹亲娘俱在,家里勉强能活得下去的日子,谁能舍得把孩子卖到边野荒地去给人当下人呢?
所以不能寻,真寻着了,就只能是又一场伤心!
这些个糟心事儿,平日里都不能提,提起来那满心满眼全都是泪!所幸莫方的命还不算太糟,能遇着咱们老太爷和朱少、胡少、原少、姜少这样的善心贵人看顾,这辈子总算还能有点奔头儿!您说是呗?”
莫方可谓唱念做打俱佳,这一大番话说到此处,已是两眼潮红、语带哽咽。说得亭中四位少爷身后的仆役,倒有多一半低下头去。有两个书童禁不住,已经小声抽泣上了。
就这,他都没忘了在最后捧一捧自家老太爷和在座的几位大少爷。
坐在上首的朱大少摇了摇头,略带埋怨道:“姜兄你也是,左不过是个打水的小哑巴,非问那么细做甚么?惹出莫管事这些话来,听得朱某这心里头,那是拔凉拔凉的!”
说着再次回过头去吩咐道:“小五,快别教莫管事的伤心了,赶紧的再赏他五刀,让莫管事暖暖心。老三,你去水井边候着,回头手脚麻利点,别误了正事!”
壮汉朱老三应声而去。书童朱小五本来还有点物伤其类的难过劲儿,可一听又要打赏,立马那点子难过劲儿就没了。小脸儿气得湛清碧绿,心说:“大少爷呀我的大少爷!拢共四位少爷在座,都想着瞧美人,怎么回回上套儿就您一个人呢?您自家听得心里头拔凉,反倒要赏钱给别人暖心,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再者说了,就他那颗心?扒开那张巧嘴往里头看,一准儿能看见他那颗黑心,而且都凉透了!甭说五刀,就是把咱身上剩下那二十个金钺都赏给他,也指定暖不过来!
最好您待会儿都赏给他,回头咱们主仆几个要饭回家,到时候您就真知道啥叫心里头拔凉拔凉的了!”
朱小五气归气,大少爷当众吩咐的话,他可不敢打一丁点折扣。莫方又一次谢赏,这次借坡下驴,谢赏谢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更让朱小五气愤的是,挑起莫方这堆闲话的空桑山姜少爷,还在一旁不咸不淡地道:“莫管事不需如此,谁不知道朱兄天生就是这般豪情仗义。
你若真心过意不去,待日后寻到机会,在你们七小姐面前替朱兄多美言两句也就是了。想必朱兄定然是乐意的。”
朱大少在旁边闻言,抚掌大笑:“姜兄真乃妙人,此言深得我心!”
自家大少爷这句话一出口,差点没把书童朱小五直接气晕过去,心说:“大少爷您还有点谱儿没有哇?眼前这事还没完呢,您就给他安排日后的差事啦?
他那张巧嘴,给您美言倒是不难。可他能便宜得了您吗?得,刚还想那二十个金钺呢,看这意思,还真就悬了!
我滴个命呀,咋就那么苦哇!跟上这么个不分流儿的主子,往后的日子可让人咋个过哟?……(此处略去小书童怨念叁仟六百字)”
待得亭中场面稍稍一静,年纪最轻的那位原少爷起身踱到亭畔,游目四顾,提议道:“看来要等那小葫芦走到亭下,还需些时候。都说这北锋亭上观景,与寻常风光迥然不同。此时亲见,果然好似冰炭同炉,别有一番滋味!
我等今日于此缘聚,不可无诗赋以纪。诸位兄台何妨借此时一舒情怀,若是天幸哪位仁兄妙手偶得佳作,他年被世人吟咏传颂之际,说不定我等今日之会,也能沾光被提及呢?”
众人闻言,这才想起最初是说到亭中雅集,赏景赋诗来着。只是方到此处,朱大少便忙着张罗瞧美人的事,众人便把先前这赏景赋诗的茬口给混忘了。
眼下既然有人提及,其他几位少爷也就欣然起身,纵目观景。留心那么一瞧,嘿!这北锋亭上看风光,果然是大大的与众不同。
但见脚下黑方长墙沉沉一线,将映入眼帘的景致分作两边。这一线之隔,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左手边是泾渭分明的青、红、金三色,小镇青瓦、枫林火红、麦田金黄,层次井然有序。飒飒秋风横过田野,吹得枫林艳似火舞,地里的麦穗随风起伏,如同金黄色的浪潮,一波又是一波,向着远方无尽奔流。
右手边则是反差强烈的黑白二色,黑山似铁、白骨如林,从黑方长墙外侧的墙根下,层层白骨一直铺陈到视线难及的幽暗山坳深处。
尽管此刻夕阳在照,给这黑山白骨都镀上了看似温暖的金红色,可还是令人觉着死寂沉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同时砸入亭中观景之人的眼中,一时间生死、善恶、美丑、……等等尖锐对立的诸般感受共同袭来,彼此交错混杂。美景因恶境相邻而愈美;恶境因美景在侧而愈恶。
这般景致,恰如姓原的所说,似“冰炭同炉”。诸多滋味混在心头,令人顿生无限感慨,却偏偏又觉得茫然若失、欲语还休!
九州之地,举凡炼气士,必然文武兼资。盖因无论男女,十二岁前根骨气血未全,必须先习武打熬筋骨、强健体魄;学文增长知识、开拓智慧。
待这两项都能有所涉猎进益,年满十二岁后,方可起始炼气。正所谓“文武双全始炼气”,仅这一道门槛,便将普天下的贫寒人家几乎尽数挡在炼气之外。
所以如眼前四位少爷这般,年纪轻轻就达到了炼气中境“行气境”的少年英才。无论彼此文章诗赋上的水平究竟是高是低,最起码的幼功那是都有的。
各家的书童仆役也都没少经历这种场面,眼见得几位少爷正在酝酿感情,连忙熟门熟路地各自将笔墨纸砚备妥,屏息凝神静听,准备抄录少爷们的“佳作”。
恰在此时,一声异常凄厉的狼嚎,自山坳深处蓦然响起。一声未落,二声复起,紧接着第三声再啸。
妖狼之啸,与寻常狼犬的嚎叫不同,格外的肃杀惨烈,这三声妖啸破空传来,似乎刹那间就将漫天红霞,化作了浓浓血雾。
亭中众人乍听之下,彼此皆惊疑不定,乱纷纷四下观望。
黑方长墙垛口旁的那些劲装守卫,清一色都是炼气下境“引气境”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行动极为迅捷。不待旁人提点,第一声狼嚎响起,便已纷纷收回盯向小葫芦的目光;第三声狼嚎未落,已各自在猎妖弩后就位。
他们当中实战经验最少的,也经历过至少两次妖兽大潮的洗礼,个个都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锋锐之士。
此时的黑方长墙之上,人人惊警,只剩下个小葫芦,浑浑噩噩地似乎毫无所觉,照旧推着水车一步一步往前挪。
黑方长墙每隔两米,便有一个宽达一米的垛口。按理每个垛口都可以配备一架猎妖弩,但只有在妖兽大潮来袭时方会如此。
妖兽大潮并非每年必至,谁也说不准具体的成因。不过小规律还是清楚的,不在春季、便在冬季。大抵是因为妖兽春日发情、冬日乏食之故。
此时清秋,纵有妖兽意外前来,也是零星几只不成气候。故而长墙上只配备了每隔十二垛口一架猎妖弩,用以应对小规模的妖兽骚扰。
站在墙头的守卫总共一百一十七名,其中一百一十六人每人操纵一架猎妖弩。还有一名虎背熊腰,体型足有常人两倍宽高,似铁塔般的壮年巨汉,就站在离北锋亭不远处,如同闷雷般吼了一声:“都给俺稳住喽,无令不得浪射!”
一声吼罢,那巨汉扭过头来,两只铜铃般的牛眼扫向北锋亭中。亭中众人这才意识到,妖兽来袭之际,这亭中也是一处战位。亭边与青狼峰夹角处安放的那架猎妖弩,可不仅仅是供人赏玩的样子货。
人丛中,莫方躬了半天的腰向上稍稍一挺,朝亭外的牛眼巨汉微微点头,随即向亭角那架无人值守的猎妖弩走去。
巨汉遥见莫方会意,便放心地回转头,向山坳深处瞭望。原少爷在旁轻声一笑:“今日里我可当真是走了眼啦!想不到莫管事的不光嘴上功夫了得,手底下的功夫看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莫方耳听得原少爷调笑,咧嘴一乐,并未吱声。心头翻翻滚滚,尽是早先姜少爷身后那名伴当,突然看向山坳深处紧锁眉头的样子。
此人必定是那时便察觉到了妖狼的动向,再不能是旁的缘故。可那时距离第一声妖狼之嚎响起,足足有盏茶光景啊!
一盏茶的光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以妖狼奔行之速,至少可以跑出去七八里远。更何况妖狼纵使全力奔驰,脚爪之间的声息也近乎微不可闻。
凡间炼气士上、中、下三境,莫方身怀绝大机密,频年苦修不辍,也不过是刚刚踏入上境“凝气境”的门槛。可据他所知,即便是达到凝气境巅峰多年的莫老太爷本人,也有不了如此超凡脱俗的感知,所以此人九成九是仙家改扮的无疑。
但问题还是那个,作为仙家,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降趾霜枫镇,莫老太爷自当焚香叩迎;若果然不欲人知,也有的是秘法改换形貌,凡人万难觉察。可像眼前这等半遮不掩地蹦了来,他到底是为毛呢?莫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伸双手握住猎妖弩两侧冰冷刚硬的贯气触机,莫方依然感觉心头纷乱。尽管直觉告诉他,此人应该不是来寻莫府麻烦的,更不大可能与他本人有什么直接相干。
可放着这么个实力远超凡俗的仙家大高手,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仅仅几步之遥,莫方怎么都不能安心,腰背间情不自禁地发硬发僵,两腋下冷汗呼呼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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