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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jul 21 11:58:42 cst 2015

41? 冰清的日记

出于江三省的安全起见,许淑云从此也不再让江三省去前殿参加一朝一暮的晨晚诵经了,也不让他下地参加劳动了,只让江三省没日没夜地藏在她的宿舍里,哪儿都不能去。

江三省想,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他便可以安安静静地藏在这里看书,此后他便拿来了冰清的一些书籍,成天与书为伴,成天沉浸在书籍里遨游。那段日子,江三省除去偷偷地出去寻找了一次冰清外,便再未去过任何地方,在此期间,江三省一连看了好几本书。本来,按道理,江三省现在的时间全由自己支配,又有书看,还无人管,这就应该是他最逍遥自在、神仙一样的日子了,但江三省的心情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却常常看书看着看着,就会想起手中书的主人,就会想起冰清跟他朝夕相处的日子,就会泪流满面情不自禁地想念起冰清,想起冰清不知现在人在何处,冰清现在怎样了;然后,江三省就又会想起他的爸爸妈妈姐姐,还有四九季秀兰张兰英王翠萍他们,江三省就会想念她们想得心疼。而且,江三省每次去冰清的屋里取书,他就会看到冰清的那本绿皮日记本,这时他便会面对这本日记本看上好久,却不打开。因为,冰清对这本日记本一向都非常珍惜和保密,一般都是锁在抽屉里的,并且冰清曾还对他说过:偷看别人的日记,那是不道德的行为,你可不能偷看我的日记哟,懂不懂?江三省因此知道,这是冰清最珍贵、最保密、一直视为珍宝、谁都不让看的宝贝秘密,所以江三省才一直都没敢、或许应该说没忍心打开。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不让人家看的东西,人家反却还就越是觉得好奇想看,就仿佛你越是嘱咐人家不能跟别人说的话,人家还就便便更容易告诉人说出去,而且这些越是保密和神秘的东西,它还就越有诱惑力,因此江三省便常常总在想着打开冰清的这本日记本看看,看看这本日记本里到底都写的是些什么内容。但江三省只要一产生这个念头,他就又会想起冰清曾经跟他说过的这段话,他就会想起这是对冰清的不尊重,因此他就又一次次地放弃了这种念头,也就一直没有打开这本日记本看过。

这种日子转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这样的日子虽然清闲自在,但被关在屋里关得久了,却也挺不舒服的,于是江三省就想,成天藏在这屋里看书,何不如去河里的船上看书,如能躲藏在船上看书,再将船藏进一条偏僻的小河道的芦苇丛里,那不也是安全的吗?而且如果到了船上,他就能够躺在船上,遥望白云蓝天,直面碧波清流,一边看书一边欣赏大自然的秋色,他想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哉妙哉的意境啊?可是江三省如果出去,又是不能不告诉他的姨妈的,是不能不征得他的姨妈同意的,他的姨妈虽然对他从来都不打不骂,甚至从来都舍不得批评,大不了无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就是揉揉江三省的头,现在江三省长高了,要是她认为江三省犯了错误,他的姨妈也就只是揉揉他头,现在江三省长高了,就揉着他的肩说:以后不要这样了,啊!不过,要是江三省犯了她认为比较严重的错误,他的姨妈的惩罚方法,却又是让江三省受不了的。

江三省一直都非常清楚地记得,那还是在他初来慧云寺时,有一次吃早饭,江三省因为饭盛多了,又因为他的肚子里那天不舒服,就没能吃了,江三省就将半碗剩饭倒进了旁边的下水沟里。他的姨妈素清师太是从来不让寺院里的人浪费一粒粮食的,这件事让素清师太知道后,素清师太便将江三省叫到了她的房里,当着江三省的面,非得让江三省看着她自己搧她自己十个耳光不可。她说,饭吃不了,可以下顿再吃,你犯了这样的错误,必须惩罚,所以我得让你在我面前,看着我搧我十个耳光,让你以后记住这件事。

江三省也不知道他的姨妈这是什么逻辑,江三省犯了错误,她却要让江三省看着她打她自己的耳光,江三省急得哭着跪地求饶也不行,江三省让他的姨妈打他,素清师太却又坚决不答应,她非得在江三省面前打完她自己十个耳光才肯罢手。江三省知道,这是他的姨妈疼他才这样做的,江三省当时就痛苦得受不了了,说实话,这无疑比打在江三省的脸上更让江三省难受,痛苦!还有,那个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雪夜,那是他跟冰清没让她知道就偷偷地去高堰镇杀了鬼子典狱长报仇那个雪夜,他和冰清回来时,天都快亮了,又下着雪,他的姨妈竟然硬是站在河边的雪地上,等着他和冰清回来等了几乎一夜,特别是他的姨妈说的那句话:你们要是不回来,我就在这里等到天老地荒!这让江三省一想起就心疼得心颤,从此,江三省便再也不敢违逆他姨妈的意愿了。

这天,江三省思来想去还是把他准备去外面见见阳光吹吹野风,想去西河里躲在船上看书,并且说明他会把船藏在一个偏僻的芦苇丛里的想法,告诉了她的姨妈。素清师太听了江三省的话后,倒是没有反对,但她也还是不无担忧地说:“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隐藏,还要穿暖衣服,现在天气凉了,河上恐怕又比较冷,吃饭时要早点回来;也不要再去冰清失踪的地方寻找冰清了,那里不可能找到冰清了。”

江三省自一一答应。

江三省自被他的姨妈藏在她的房间里后,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走出过慧云寺、没有在河上驾船了,现在忽然一走出寺院,一到船上,江三省便有一种顿感天高地阔,风清气爽的感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江三省都是每天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躲在芦苇丛里的小船上,一个人时而读一段美文,偶尔看一看天空:秋天的天空清澈瓦蓝,白云朵朵;身边的河水碧波荡漾,鱼跃涟漪,面对这样的秋色,面对这样的高空旷野,面对这样的博大,江三省倒也常常陶陶然乐在其中,不过,每当有一队大雁飞过,或一只孤雁孤零零地从天空中飞去,甚至只是一片白云的飘逝,又常常会勾起他的思念,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亲人,想起他不知飘落在何处的爸爸妈妈,想起他的姐姐,还有他的舅舅,还有已经逝去的他的外公外婆和他的舅爷爷的一家,尤其是他的冰清姐姐,每当想到这里,江三省就会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泪来。而且,江三省也明知道,已不可能再在冰清失踪的那个河边找到冰清了,但是每当他想念冰清想得心痛之时,他还是会控制不住身不由己地驾船前往看看,去那里附近的农户家问问,然后泪流满面地怏怏而归。就这样,日复一日,江三省也就将冰清的书差不多都看完了,当然,江三省看书一向也是走马观花,囫囵吞枣,看个大概故事情节而已。这天,江三省又在冰清的房间放回看完的书籍、换一本书看、同时也整理了一下冰清的书籍时,这就让江三省又见到了冰清一直视为珍宝,以往向来都是锁藏在抽屉里的这本神秘的绿皮日记本。这时江三省的好奇之心也就再也无法抑制地膨胀起来了,而且冰清本人和冰清的家人江三省还又找不到了,甚至他想,有可能都无法找到了,就是将来他想把这本日记和这些书籍归还主人,恐怕也无法归还了,加之这好奇心的驱使,终至让江三省没能抵得住一探秘密的诱惑,最终,江三省终于还是轻轻地打开了冰清的这本日记本。这时,江三省就见这本日记本的扉页写着这样一行娟秀的钢笔字:南通州女子师范学校石冰清。接着,江三省便激动地随便翻开了其中的一页,因此江三省这就见到了这一页上写着这样的几行字:

临江仙

纤纤细雨杜宇啼,

又是一夜无眠。

多少心忧欲倾诉,

故乡八十里,

只能梦里归。

淡淡晨风细细吹,

独踱坝上微寒。

漫天黑云烽烟里,

望尽天涯路,

唯有泪两行。

清于?1939年4月17日记

江三省心想,看得出,这是冰清初来慧云寺时,想家想念亲人,但又有家不能回,只能无奈地挂念和担忧;和对前途、对未来命运的迷茫和失望,却又无人可以叙说,只能独自面对的凄苦心情的写照。江三省不禁心里道:我可怜的冰清姐姐,你怎么也这么倒霉呀,你现在又在哪里呀?江三省一边想着,一边就又不由自主地随手翻开了下一页,这时江三省就见这一页是这样写的:

江城子

清晨柳下新小妹,

绰僧衣,

新剃头,

腮红眼亮,

欲去又回眸。

好个俊妞,

却缘何,

入空门,

堪可悲!

夕下信步到后园,

仰头望,

杏初黄,

小小静修,

上树似猴猿。

悄悄问个:

“吃杏否?”

频点首:

“尝一尝。”

清于?1939年6月7日记

看到这里,江三省不禁笑了,这不说的是我跟她刚相识初相见时的那段日子的情景吗,那时,她还只以为我是个女孩子呢,还为我入痷为尼觉得可悲可惜呢。嘿,就连我上树摘杏的事都被她写在这日记本里了,说起来真是可怜又可笑。唉,这是跟我有关的事,那我得好好看看,江三省为自己偷看冰清日记在这里找了个借口,因此他便比较心安理得地又翻开了下一页。这时江三省就见这一页冰清是这样写的:

安公子

酷暑炎炎,

天地如烤汗如注,

摇搧宽衣不能解,

一同去河里。

静修不知羞,

竟然全脱身上衣,

忽地入清波。

谁成想,

坏小秃,

他竟是,

男儿货。

羞的无从说,

想起此身他曾见,

难忘已与同枕眠。

自古女儿身,

不得他人见,

最是难容忍,

男扮女妆相瞒,

假充小尼欺骗,

愚真想,

抽他三百鞭!

读到这里,江三省不禁在心里大喊冤枉,江三省心里道:我之所以男扮女妆,那不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吗,我又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要看你的身子的;我们同枕而眠那也是你自己愿意的吗,也是你让我留下跟你同睡的吗,有时候甚至都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是你把我抱到你的床上的吗,就是平常,也是你说你喜欢我,是你叫我跟你同睡的吗。不就是看到了你的身体了吗,不就是一起睡了几回觉吗,这有什么呀,值得生这么大的气吗,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吗,还要抽我三百鞭,江三省心里道,看来,那次冰清姐姐是真生气了,怪不得那几天一连几天没理我呢。江三省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冰清姐姐为什么会把这么点小事看得这等严重。不过,随后不久他们的关系却就改变了,就又恢复如初了,而且还越来越好了,再后来他们的关系还有了新的发展,已经非常亲密了,但便便就在这时,他的冰清姐姐却被鬼子打伤了,而且又失踪了,想到这里,江三省又禁不住嗓门儿发哽,鼻子发酸,眼泪又下来了。这时,江三省便随手擦一下眼泪,就又翻开了一页,继续向下看去。这时,江三省就见这一页是这样写的:

谒金门

中秋之夜记

更已深,

秋虫渐止鸣,

凉风微微软吹,

似闻天籁声。

广寒宫里清冷,

应是姮娥把琴,

纤纤玉手凑清音,

泪眼望宜春。

嫦娥奔月的故事,江三省早听他爸妈说过,也听别人说过,而且所说情节,亦各有差异不同,但还是冰清说的故事情节,最为浪漫丰富详细动听感人。冰清并且就连嫦娥的故乡在哪里,都说得有根有据,所谓泪眼望宜春,说的就是嫦娥的故乡,就是现在的江西省的宜春。江三省知道,这无疑是冰清姐姐在中秋之夜想家了,想念亲人了,才写下的这段文字。看到这里,江三省自然也就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个中秋之夜,冰清泪眼朦胧地迟迟不肯回屋睡觉的情景,想到这里,江三省的眼睛就又扑朔迷离了,就再也不敢想下去了,于是,江三省就又翻到了下一页,继续向下看去。这一页是这样写的:

浣溪沙

公元1939年12月19日夜,与静修在高堰杀倭略记。

芦苇丛里泊孤舟,

夜入堰城报血仇。

痛杀三个东洋鬼。

夜深归来正大雪,

师太望归立河埠。

令我愧对泪横流!

读了这一首浣溪沙,江三省的眼泪就又一次霎时涌了出来,心里不禁默默道:可怜我的姨妈,这些年为我和冰清担了多少心啊,又承受了多少忧愁和痛苦啊!而且,读到这里,江三省的心里却又是不禁一惊:幸亏鬼子没看到冰清的这个日记,或许应该说没有看到这一首浣溪沙,这要是让鬼子看到了,这无疑就成了我和冰清那年雪夜在皋堰杀掉鬼子典狱长夫妇和那个鬼子伙夫的证据了,那,这可就不仅仅是我跟冰清将会遭难了,那无疑还会连累我的姨妈,以及这个慧云寺,恐怕整个慧云寺都得跟着遭殃!江三省想到这里,遂吓得赶紧收起了日记本,同时警惕地四顾巡视一番,见四下无人,这才又翻开了下一页,继续向下看去。而且同时心想:这个日记本我可得藏好了,可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可不能再让其他人看到,否则将会给我和慧云寺里的尼姑们以及慧云寺带来危险甚至是灭顶之灾;怪不得冰清以前对该日记本那么保密,总是藏着、甚至锁在抽屉里呢,原来这里面写着这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呢。江三省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向下看去:

清平乐

秋热渐退,

夜半雨又至。

梦里不知身是客,

倒减忧愁几许。

一夜半睡半醒,

几次梦回南城。

还有一场缠绵,

想起不敢提起。

江三省因为当时尚且不知缠绵在这里的含意,因此便觉得这一首《清平乐》没什么意思。他想:不就是秋天不热了,半夜里又下了一场雨,就忘记了忧愁,夜里就做了几个梦,做梦还回到了家乡,还有一场什么缠绵,缠绵什么,这有什么不能提起的,莫名其妙吗。秋天的雨夜最容易做梦了,我也常常做梦吗,这有什么好值得记在日记本里的呢。可江三省哪里知道,这正是冰清记载的她与江三省梦里缱绻的一场美梦。由于江三省觉得这首清平乐没有什么意思,因此江三省便迅速地翻过了此页,又随便翻开一页向下看去了。这时江三省只见这一页是这样写的:

枉凝眉

一个在船头垂钩,

一个在船舱读书,

心已随春波,

读书全已成掩护。

春心早暗许,

忒想把他亲个够!

偶尔一个回眸,

一见又是怯羞,

有缘却是无份,

年龄终是鸿沟。

怎奈我早生六载恐他嫌,

可便又被这小鬼头,

把魂儿勾!

看完这一段文字,江三省不禁大喜过望,却又不禁大惊失色:这不是记载的我跟她今年春上一起在西河里的船上,我在船头钓鱼,她在我身边读书时的情景吗?江三省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冰清是这么的喜欢他;原来,冰清跟他之所以常常若即若离,竟然是缘于担心他会嫌她的年龄比他大了六岁,以后会有缘无份!直到这时,江三省才终于明白了冰清对他若即若离的原因和对他的那份真挚的感情。江三省因此不禁在心里大呼道:我的冰清姐姐,你有这个想法你怎么不告诉我呀,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吗,我怎么会因为我们的年龄有点差距而嫌你呢,这怎么可能呢?

其实当时,在这一带农村,小男孩子娶年长几岁甚至十几岁的媳妇儿的事,是极其普遍的,有的农家小男孩才几岁甚至刚出生不久,家长就给她娶一个媳妇回来,而且一般来说,所娶的女孩子都会比男孩子大上几岁甚至十几岁,当然,这多半也是家长为了娶一个女孩子回来就能帮家里干活儿,就能帮着他们照看她的小丈夫,这也就是所谓的童养媳。不过,这种现象在城里却似乎并不存在,所以冰清和江三省在这个问题上,便存在着不同的观念。而且江三省看到这里,简直就想对着冰清大呼:“冰清姐姐,我喜欢你,我一定会永远永远喜欢你的!”可是,江三省现在却不知他的冰清姐姐身在何处,却找不到她人了,想到这里,江三省不禁心如刀绞,止不住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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