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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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 sep 11 09:29:51 cst 2015
音吉图，姓佟佳（改汉姓为“佟”），满族，现已年近八十，原本是清光绪帝时期由“外班翰林”（又称“斗字翰林”）补入翰林院里的一个从五品侍读。虽然通常来说“外班翰林”才学不如经考试而入翰林院者深厚，名望也没有那么高，但音吉图也并非才疏学浅的半吊子，尤其在政治眼光方面，头脑反倒比真正的翰林书呆子要清醒得多。
早在“戊戌变法”时期，他还在读书的时代就已感到清政府这座大厦行将倒塌。随着光绪帝、慈禧太后的相继离世，中华大地到处爆发革命浪潮，他越加觉着帝国垮塌的日子不远了。当南方辛亥革命爆发，裕隆皇太后代行末代皇帝宣统溥仪宣读清廷《退位诏书》后，过于谨慎的他为避免为清廷殉葬，便携家带口回到离京城以东百里外的祖上封地，过起退隐山野、不闻世事的清贫日子。
可是，祖上留下的封地也并非他想的那么太平，因为封地离东陵不远，尤其是离慈禧老太婆的陵墓很近，所以，时常有土匪和兵痞前来骚扰袭击。
解放了，世道变了，已经连续几年听不到枪声炮声，没有了兵荒马乱年代那种胆战心惊的烦心事，虽然土地、房产被分掉了一些，但靠着悄悄变卖一些珠宝、出卖字画，日子过得仍比普通人家要优裕些。氏族的传统和惯常养尊处优的他总忘不了喝酒吃野味。他明白“坐吃山空”的古训，家里就是藏着一座金山，也有吃穷的一天，必须想办法再造金山。
一则是他年事已高，二来是闲得无聊，总喜欢在家约上几个朋友喝酒解闷聊以打发时日之外，然后辅导孙辈读书识字，再然后就做再造金山的美梦。
猎人提溜着半只狍子来到音吉图的家时，恰好遇上音吉图与一个五十开外将近六十的男人在喝酒。
音吉图家的摆设是满汉合璧，正屋厅堂的朝南墙壁上挂着宋代四大家之一的米芾所作“枯木寒春图”，两边是音吉图从曹雪芹《红楼梦》里抄下自己书写的的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墙壁下方是花梨木裙桌，边上坐着硕大的景德镇青花瓷缸，瓷缸里放满了卷成筒型的书画卷；裙桌前是一对花梨木的雕花太师椅，配一张花梨木的雕花八仙桌。厅堂东墙下有两对案几和座椅，西侧墙上是供奉祖先的画像。
看来，音吉图的邻居在土改的时候没有像西村东面的桥庄人那样把他的房子分光、赶到牛圈里，古色古香的家具还给他留着；他们也许缺少文化，不懂得挂在墙壁上的字画有多么值钱，也给他留着。也许是音吉图的为人好，也许是邻居明白他是“翰林”而尊重他？
此时，音吉图翰林朝南坐着，下手是五十开外将近六十岁的老男人。
音吉图见是老熟人老朋友送来狍子，十分热情地招呼坐下一起喝。猎人也不客气，把刚打来的二斤烧酒往桌子上一放，说：“翰林，喝咱的，狍子也送您了！快去炖上！”
“成！正愁没有下酒的料呢！”音吉图也不客气。
说罢，音吉图又喊道：“海兰，过来，让你额娘把狍子炖了！多加点辣！”
音吉图话音未落，从后屋跑出一位十岁多模样的小姑娘来：“大大，啥事？”
“带路。”猎人提起狍子，跟在音吉图的孙女儿海兰后面，把狍子送到后厨，交给海兰的母亲收拾，自己回到前屋。
五十开外的老男人已经给他斟满了一杯酒。“您的大名是如雷贯耳，可今日才得以相见，来，我敬您！”
猎人迷迷糊糊地回说道：“不敢，我一个漫山遍野狩猎的，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不值得大哥看重！我敬您呐！”
“哈哈，俩光棍！有缘，有缘呐！”音吉图大笑。
“请教您是——”猎人睁着疑惑的眼睛，看看音吉图，又看看五十开外的男子。
“忘了给您介绍了，罪过罪过！来，先喝了这杯，我说给您听！”音吉图举起酒杯。
猎人毫不迟疑，喝干了杯中酒。
音吉图捋捋银须，指着五十开外的男子说：“他是个舞枪弄棒的武生，当年也算条好汉，在孙殿英手下做到副连长呢，算得上是个兵痞老油子。可他碰到的连长却是个癞子，见不惯他的脾性，一直压着他，不得提拔。他呢，又不争气，只知道喝酒逛窑子，又是属鼠的，从来不留隔夜粮，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晚有肉明夜肥，叫花子一个！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他过日子？所以人称‘油二鼠’！海兰额娘曾经给他做过媒，介绍过一个女人——”
“嗨，翰林大人，甭提了！丑八怪都比她多张白净的脸！”“油二鼠”立即打断音吉图的话。
猎人用心地看了看对面的“油二鼠”。
“丑是丑了点，一脸的大麻子，可人家身强力壮，能干活呀！”音吉图笑眯眯的说道。
“丑倒还在其次，小老弟，灯一吹，干起活来那是一样的！问题是，她个老寡妇还拖着四个‘油瓶’呐，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到哪去找钱养活她娘五个呀！”“油二鼠毫不隐晦。
“所以嚒，这不，至今光棍一条，三天两头到我这里来蹭酒喝！我也是无人作陪，听他絮絮叨叨，发发牢骚，天南海北，正好将酒！哈哈！”音吉图大笑。
“翰林老大人，鄙人就姓游嚒！游戏人生之游！可不属鼠！”五十开外的男子并没感到害臊，反而嬉笑。
猎人想，噢，原来传闻中的“油二鼠”就是他啊！看他生得腰圆膀粗，干活那是没话说的，可怎么到处蹭吃蹭喝，怎么好意思的？真是兵油子的习性难改呢！
猎人再想，管人家的闲事做啥？见一次是一次，别让人家觉着是自己小气了去。于是，他双手端起酒杯，高高地举起：“啊，游爷大哥，我是没见过啥人世的山野之人，整天与野兽、山货打交道，说话粗俗，不懂规矩，多多包涵！”
人们之所以叫管他叫“油二鼠”，送他这个“雅号”，不仅是他脸盘大而眼睛小，又像老鼠那样“不留隔夜粮”，是个“倒头光”；而且是他的一张嘴能说会道，油嘴滑舌，骗吃骗喝有一套。
见到来了个仗义的陌生人，觉着又攀上个可以蹭饭吃蹭酒喝的主了，“游二鼠”毫不客气，端起酒杯，说：“小老弟，还是您的命强呐！哪似我，握着的枪是杀人的，杀了人也见不到封赏，还真如老鼠一样到处躲藏；可您的枪一响，不说是黄金万两，也是一枪一金吧？那白花花的银子——不了，如今是人民币喽，哗哗响的人民币那是成捆成扎的往家里搬，可别让老鼠给啃喽、被雨淋着了发霉喽，也拿出来晒晒太阳！”
“游爷说笑了不是？”猎人笑了。“真有您说的一枪一金，我还能光棍？糊个口罢了。”
猎人一口喝干了又一杯酒，抹抹胡子拉渣的嘴，向前伸出脖子，说：“游爷说起用枪杀人的话，我给翰林讲件稀奇的事。”
音吉图目不转睛地盯住猎人，“啥事？莫不又是遇上贵人了？”
“只怕比贵人还奇的怪人呢！”猎人说道。“翰林，您是有学问的，您给审一审。”
“别卖关子了，讲！”“油二鼠”觉得好奇，也盯住了猎人。
猎人放下杯子，说：“四天前的早晨，我跟往常一样出门打猎，上了麒麟山。”
“麒麟山？是靠东陵那边的山么？那里可是野兽成群的荒野之处！”“油二鼠”忍不住插嘴道。
“是的，游爷好记性！到了麒麟山，我就去边上的骆驼峰。骆驼峰的北面不是天安峪么？游爷可去过？到了骆驼峰脚下，这时下起了毛毛细雨，天色就不那么清爽，也看不太远了。正要往上爬，远远看见一处灌木丛后面有个灰蒙蒙黑乎乎的影子，不大不小，仿佛是头野熊。我一阵高兴，心想，这下逮着它了，翰林大人可以尝尝久违的熊掌了。举枪、瞄准，一枪，紧接着朝灌木丛外围又一枪。”
“干嘛连打二枪？”“油二鼠”忍不住问。
“油爷您的枪是杀人打人的，我的枪可是打野兽的，对各种野兽的习性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否则，不是喝西北风去了不是？这熊就有个特性，一听枪响，立即朝前奔跑。所以，我算定它是要向山顶上跑的，就朝灌木丛的上方马上开了第二枪。可是，你们猜猜，我打着什么了？”猎人卖起了关子。
“狍子？不会吧？狍子是草黄色呀？您是不会看走眼的！”音吉图眨巴着眼。
“油二鼠”也眨巴着眼睛，愣了愣，“不会是人吧？”
“对，是人！而且是个不大的人，是个孩子！”猎人说破了。
“孩子？孩子怎么会跑到那个荒野的山沟里去？莫非是放羊放牛的孩童迷了路？”音吉图感到奇怪，瞪起迷惑不解的眼睛。
“翰林大人，还真是个孩子。我的第一枪刚响，那个孩子就喊了起来，可是，我的第二枪已经打出。”猎人的语气有点懊丧。
“打中了吗？您可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啊！”音吉图认真地问。
“好在那孩子没有动，立即趴在地上，子弹打在了灌木丛的树根上，只有一颗小砂子打中了他的腿。如果他跑出树丛，那就没命了。”猎人说。
“好险！”音吉图与“油二鼠”好像松了一口气。
“听到孩子的呼喊，我连忙跑上山去，见是个与您孙女差不多大的男孩。可是，男孩昏迷过去了！”
“不是说没打中他吗？孩子怎么会昏迷呢？”“油二鼠”以为猎人说错了，责备道。
“我一查，是吃了灌木丛上有毒的树叶子，中毒了。”猎人继续说。
“这就奇了，大清早的，一个孩子跑到山上去，就为了吃树叶子？是饿了还是觉着好玩？山下的孩子谁不知道野果、野草有毒？山外的孩子也走不到麒麟山去呀！”音吉图分析道。
“对，准是山外平原去的孩子！走迷了路，饿了，饥不择食。”“油二鼠”判断说。
“我还没想明白。翰林，游爷，奇怪的事还在后头呢。”猎人不急不慢地说。“我把孩子背回来，服了草药，孩子的命是保住了，可还昏迷着呢。”
“孩子还在您家里躺着？您可真够耐心的！”“游二鼠”丢来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
“是躺着呢。你们猜，这孩子身上带着什么？说出来吓你们一跳！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了！”猎人闷下了头，真的摸摸自己的头。
“说嚒，卖什么关子！”“油二鼠”急不可耐。
“对，说来听听，好将着下酒！”音吉图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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