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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mar 02 08:22:19 cst 2016
东葛庄大队一个生产队的一片稻田的田埂上，一大群人已经聚集。县委裴书记、胡县长、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来了，县委常委姚部长来了，政府有关部门如农业局、粮食局、供销社的一、二把手来了，工业局的金局长（刚刚去掉“副”字）也来了，西桥公社全体领导包括老梁一个不缺都到了，西桥公社十七个大队的大队书记、大队长也到了。还有估计是全县各公社的一、二把手也来了。众人围着半黄不绿、稻穗低垂的稻田议论纷纷。徐雪森紧赶慢赶，还是落了后，随便找了个空隙坐下，闷头抽烟。
县农业局一位干部走进稻田随机摘下几穗稻穗，先摘几粒放进嘴里用牙齿咬一咬，又捻下一小把稻谷放入木砻（一种用硬木制作形似小磨、能去除稻壳以查验稻子成熟和饱满程度的工具）里碾。碾完了，他吐掉嘴里的稻壳，把木砻送到县委裴书记跟前。“裴书记，您看，这块田里的稻子的确不错，胚乳紧密，颗粒饱满且坚硬，垩白率低，说明灌浆期——”县委书记板着脸摆摆手，“打住！书呆子！我不懂你这些专业名词，我也不管它满不满，你就直接告诉我，这亩产能有多少吧！”农业局干部看看县委书记，又回身看看稻田。“书记，如果要比较准确的数据，我还得查一查密植度，要计算一下。”“你离开算盘还能做什么？啊？动不动就是计算！等你算出来，我的会也完了。刘书记，你躲我做啥子嚒，过来，我问你，松果山估产八千一百斤，你估估看，这里的大队叫什么？叫——”
刘书记挤过人群来到县委书记面前。“东葛庄。”“哦，对，东葛庄大队。你估一个我听听，它有多少？”刘书记指一指面前的稻田，“裴书记，这块田是东葛庄的试验田，种子选得好，肥料下的足，花的人工劳力也多，实际产量嚒，还是让农业局的技术员测一测比较准确。”县委书记把手一挥，喉咙提高了一倍：“什么都听技术员的要你书记干什么吃？现在是什么形势？嗯？总像个小脚女人，婆婆妈妈！没一点立场，没一点闯劲！”
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征求意见似的问县委书记、县长：“人到得差不多了，会议就开始吧？”裴书记把手一抬算是同意了，副县长扯高喉咙说：“同志们！前一阶段我们抓了‘钢纲’，现在县委要重点抓‘粮钢’，所以县委今天在东葛庄大队召开一个现场会，会议的宗旨只有一个，就是估产夺高产！下面，请县委裴书记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
裴书记摆摆手。“同志们，现在全国的形势喜人又逼人呐！同志哥，你们知道是个什么形势吗？一片大好！催人奋进！一天就是赶上二十年！中央说是‘日新月异’！大跃进的气氛是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浓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冲天的革命干劲和无限的不可思议的创造力！每天都有‘火箭’上天，每天都有奇迹出现！我县跟全国一样，形势也是一片大好！这个，嗯，这个‘钢元帅’一升帐，全县如火如荼啊！全县各公社、各单位、各部门都响应县委的号召行动起来了，与县委保持了高度的一致，这很好，克服和排除了等待、观望和摇摆的消极的、悲观的情绪，扫除和打击了怀疑、否定和反对的右倾思潮，夺得了大炼钢铁的巨大胜利。嗯，啊，同志哥呐，这就充分证明了中央和毛主席的决策无比伟大英明和正确！大跃进就是好！人民公社就是好！嗯，这个大炼钢铁就是好！”
裴书记咽了口气，挥挥手，慷慨激昂。“同志们呐，党中央毛主席号召要‘以粮为纲’， 现在是‘粮将军’坐上第一把交椅了，全国的形势逼人呐！逼得我们喘不过气来，迫使我们要奋起直追、迎头赶上！我们县大炼钢铁是上去了，但是，农业战线下来了。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呐同志哥！河北、河南、天津等等省市亩产能达到一万斤以上，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是我们的土地不如人家还是我们的人不如他们？是他们头顶上的云彩比我们的云多，还是他们的雨水比我们的充沛？我看都不是，是我们的人不如他们！是精神不如他们！是干劲不如他们，少了精气神！我相信我们的广大贫下中农是不信邪的，不会承认是孬种的！我们县是全世界都闻名的鱼米之乡，是人间的天堂，只要我们继续地、更快地、更好地解放思想、破除迷信、打破常规，铲除和反对一切悲观的、陈旧的论调，我们就一定能在农业战线上创造出人间奇迹来！中央和毛主席说，我国一定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赶超英美，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赶超河南、河北？报纸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为什么我们的亩产就过不了一万斤？市委问我，我们县能不能？你们说我该怎么回答？啊？我做矮子吗？当孬种吗？当落后挨打吗？不能！我坚决地回答：‘能”！我是有这个信心和决心的，还是我们喊出的那句口号，‘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我也相信，凡是坚定的、彻底革命的一切共产党员和革命干部，都有这个信心和决心！你们说，能不能？”
“能！”田埂上的一群人中有人响应。这几个人中有金局长和老梁。但是，更多的人被“亩产一万斤”吓得咂了舌，脑子里像塞进了一颗炸弹。“亩产一万斤”成了鉴别共产党员和干部是否“坚定”、“彻底革命”的标准？一个个吓得缄口不言。
徐雪森在裴书记讲话时找到县农业局的技术员悄悄问他刚才估产多少，技术员伸出大拇指压在并拢的食指和中指上，然后再伸出食指。“七百一？”徐雪森看懂了。“比吾估的多三十。”技术员把眼睛看着裴书记，把嘴凑到徐雪森的耳根：“今天是。后面不出意外，下镰适时、收割干净！”徐雪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有道理！”现在，他亲耳听到县委书记要求亩产一万斤，而且口气是只能超不能减，他愤怒了。如果不是来此之前黄德中打的“预防针”，他早就爆发了。他忍着，继续听。
副县长觉着裴书记的“重要讲话”结束了，接过话去：“同志们，裴书记的重要指示很明确很重要，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亩产赶超一万斤！同志们，我们一定要有大无畏的彻底的坚定的革命精神，拿下亩产一万斤！几天前，松果山公社估产八千斤，我看，与河南、河北比，对照裴书记的重要指示，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已经给其它公社树立了榜样，也算开了个好头。刘书记，我看这东葛庄的长势比松果山好多了，你说亩产应该是多少？你们全公社平均亩产能有多少？县委的主要领导都来了，你就开个头炮吧！本来呢，裴书记准备在县府大会堂摆个擂台，让各公社来个比学赶帮超的，现在各公社的一、二把手都来了，裴书记，我看，擂台就摆到这里，集中听一听他们的表态，您看怎么样？”
裴书记兴致勃勃，抬起手。“好，就在这里摆战场！同志们，为了鼓励先进，鞭策落后，县委准备做十面红旗、一面黑旗，凡是亩产过万的，扛红旗；最落后的，同志哥，对不起，你就扛黑旗回家！”
“裴书记，听了您的讲话，我们很受鼓舞，松果山向县委表态，全公社保证亩产一万零一百斤！”松果山公社书记率先表了态。
“好！好样的同志哥！第一面红旗就发给你！”裴书记满面笑容。
副县长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刘书记。“刘书记，听见了吧？准备扛红旗呢还是扛黑旗？东葛庄的书记呢，叫他来报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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