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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方大春边走边问道。。

“在下是南京人氏。”小龚爷笑道。

方大春接着问道:“龚公子家中是做茶叶生意的?”

“不是。”

“那龚公子怎么会来我们茶园买茶?”方大春对他的来意感到奇怪,来茶园来买茶的,都是茶商,一次要买上百斤的茶。

“这次来宣城访友,在啜茗茶居品尝到了敬亭绿雪,当真是回味爽口,香郁甘甜。在下有意买些回去,可是茶居不卖茶叶,而宣城的几家茶店里,皆无上佳的敬亭绿雪。在下再三向啜茗茶居的掌柜打听,得知他们是从贵茶园买到敬亭绿雪,是以在下携拙荆来贵茶园,还望方庄头不要什袭珍藏,拿些好茶来,卖点给在下,别让在下到了宝山,却空手而归。”小龚爷半真半假地笑道。

“龚公子说笑了,茶可独酌,但更宜共饮,若本园有公子喜好之茶,老夫绝不会什袭珍藏的。”方大春朗笑几声,“三位请进。”

走进品茗室,就看到正中的墙上,悬挂一幅茶圣陆羽品茗图。陆羽坐在松下的石桌旁,一支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端着茶杯,双眼微眯看向远方,神态惬意。

分主宾坐下,方大春吩咐下人送来了茶叶。

既然小龚爷打着来买茶的幌子,在品茶之前,当然要先赏茶。

方大春拿茶匙从四个茶罐,都舀出来一匙茶叶,放在四个白瓷盘内。茶叶的品质,受各方面的影响,同一棵茶树,也会出现优茶和劣茶。茶园里出产的,不全是上好的茶叶。方大春拿四种茶来让小龚爷赏,是存了试探之意。

这四种茶叶,在安意看来,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芽叶齐全,色泽翠绿。不过小龚爷却能区分,其中的细微差别

看过叶片的色泽、条索、嫩度、外形的完整以及茶叶的净度后,小龚爷抓了几片在手中,稍用力将条索折断,用手指搓捻。

四种茶叶看过,搓捻过,小龚爷一一指出,“这是平地茶,这是秋茶,这是春茶,这是向阳绿茶。”

方大春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公子想用泡哪罐茶?”

“茶叶以高山春茶为佳,就请方庄头泡这罐春茶。”小龚爷笑道。

方大春笑道:“如公子所愿。”

下人送来开水和白瓷茶具。

方大春净了手,亲自泡茶,特别说明,“这是山中的山泉水。”

“泡茶的水,以山泉水为上。”小龚爷笑道。

方大春动作熟练的泡好茶,将茶杯一一端送至三人面前,行伸掌礼。

三人含笑点头表示谢意。

饮茶注重的就是个品字,一杯茶分三口喝,一口试茶温,二口品茶香,三口才是饮茶。小龚爷选中的春茶,没有选错,汤色清澈,滋味鲜浓,叶底嫩绿,肥壮成朵。

优质的绿茶,可三泡。方大春是泡茶的老手,第二泡的浓度与第一泡的相近,当然鲜味和甜味要稍逊一筹,不过依旧甘甜回味。第三泡,茶水淡若清风,需静心体会,方能品出其中滋味。

“一茶三泡味意浓,两腋清风几欲仙。”小龚爷感叹道。

方大春笑赞道:“龚公子会赏茶,会品茶,果然是茶道高手。”

“不敢当,在下只是好茶而已,方庄头才是个中翘楚。”小龚爷回赞道。

“酒好能引八方客,茶香可会千里友。”方大春笑,“今日能与龚公子共饮好茶,是老夫之幸也。”

小龚爷看着安意,一语双关地笑问道:“娘子,怎么样?”

“高山出名茶,名茶在敬亭。多谢方庄头款待,我们才能品尝到如此好茶。”安意以为方大春是大庄头,凡事不会亲历亲为,没有想到他不但亲自验茶,还亲手泡茶待客,那怕这个客人,只是一个身穿布衣的穷书生,也没有丝毫怠慢。

“龚家娘子客气了。”方大春笑道。

安意眸光一转,笑道:“相公,不如买几罐好茶回去,可自饮,亦可馈赠亲友。”

“娘子所言有理。方庄头,不知这茶怎么卖?”小龚爷笑问道。

客人要买茶,方大春从和善热情的庄头,化身为精明干练的商人,先说制作茶叶的辛苦和不易,再恭维小龚爷不辞辛苦,寻访好茶,品味高雅,最后道:“龚公子,好茶不易得,可遇不可求啊。寻味君子知味来。”

小龚爷贵为亲王,要喝什么好茶没有?不过既然是打着买茶的幌子来的,总不能到最后露馅,笑道:“伴香雅士携香去。”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小龚爷和安意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六罐茶叶。

方大春送三人出门,走到茶场门口,见一个十五六的少女朝着这边跑了过来,大口地喘着粗气道:“爹,爹……”

“五儿,别急,出什么事?慢慢说。”方大春扶住少女道。

方五儿咽了咽口水,道:“表嫂难产了,生了都一个时辰了,还是生不出来,大成嫂被人请走了,娘怕阿鲁婆接不下孩子,让你赶紧叫大哥骑马,到城里想法子请个大夫回来。”

“去城里请大夫,来回要一个时辰,生孩子那里等得了这么长时间,去请吴郎中。”

方五儿急得直跺脚道:“吴郎中喝醉了酒,怎么叫都叫不醒。”

“哎呀。”方大春也急了,扬声喊道:“有林啊,有林。”

方有林应声跑了出来,“爹,什么事?”

“承哥媳妇难产了,你赶紧骑马去城里,请个大夫回来。”方大春道。

方有林一听是这事,赶紧往马棚里跑。

方大春拱手道:“龚公子,王二弟,不好意思,家中有急事,恕老夫不远送了。”

“方庄头,请自便。”小龚爷拱手回礼道。

方有林骑上马,朝城里飞奔而去。

方大春和方五儿脚步匆匆地往家走。

旁边一个妇人摇头轻叹,道:“女人生孩子,九死一生。城里的郎中,那肯来给妇人接生,去城里跑一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安意微皱了下眉,沉吟片刻,扬声喊道:“方庄头,请留步。”

方大春停步转身,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学过医,也许能帮得上忙。”安意动了恻隐之心。

方大春想了想,道:“有劳龚家娘子。”

安意和小龚爷、孙二哥随方大春一起去看产妇。

走进那间收拾的十分干净的农家小院,就看到一个男子趴在木窗上,着急问道:“姑姑,娘子她怎么样了?怎么没声音了?娘子,你怎么样了?娘子,娘子。”

“承哥。”方大春喊道。

那男子回头,“姑父。”

“承哥,你别急,有林已经去城里请郎中了,侄儿媳妇她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一定会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的。”方大春安抚他道。

方五儿领着安意去敲门,“娘,这位龚家娘子会医,也帮人接过生,你开门让她进去看看表嫂吧。”

“吱”的一声,门打开些许,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探头出来,打量了一下安意,“龚家娘子是吧,进来吧。”

安意进了屋,门再次关上。

“啊啊啊”里屋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那个妇人撩开门帘,安意跟了进去,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个婆子站在床边,在揉产妇的肚子,她一用力,产妇就发出惨叫声。

安意皱眉,出言阻止她,“别揉了。”

那婆子停手,扭头看着她,“你是谁?”

“我是郎中。”安意走到床边,床上躺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妇,虽然因为疼痛,她的脸有点扭曲变形,但安意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正是随戏子私奔的訾薇。

訾薇跟沈承私奔后,没有回沈承的老家庐州,跑到敬亭山来投奔嫁到这里的姑母,也就是方大春的妻子方沈氏。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訾薇哭着哀求道。

安意一边给她诊脉,一边安慰她道:“别哭,没事的,我会帮你,你一定可以顺利分娩。现在你放松,别紧张,吸口气。”

訾薇依言吸了口气。

“呼气,吸气,对,就这样,呼气,吸气,放紧,不要紧张,阵痛来了,你就这样呼吸。”在安意的帮助下,訾薇调整的呼吸,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没有刚才那么害怕、紧张和担忧了。

“那有女的郎中,还是接生婆。”那婆子轻蔑地撇撇嘴,“年纪轻轻的,你接过生吗?我可告诉你,这生孩子可不是闹着玩,人命关天。”

“我是京城来的,有御医院签发的郎中证书。”安意扭头问领她进来的妇人,“有干净的水洗手吗?”

“有有有。”那妇人指着旁边架子上的木盆,“那水是干净的。”

安意洗了手,掀开被子去检查訾薇宫开的情况,宫开三指,这就表明,接生婆先前是在胡说八道,说什么难产,根本就是在吓唬产妇和家属,这个时候不安抚产妇,反倒夸大其词,害得产妇紧张,就是不对的作法,还不管宫开的情况就乱揉肚子,难怪古代生孩子的死亡率那么高。

“訾薇,你的胎位很正,婴孩也不是很大,等阵痛来了,你就按我教你的法子呼吸,在我让你用力的时候,你就用力,孩子很快就会生出来。”安意给訾薇擦去额头上的汗,柔声安抚她道。

“啊。”又一波阵痛来袭,訾薇对安意唤出了她的名字的事,忽略掉了。

如果把疼痛分为十级,生孩子就是第十级,是人类能忍受痛的最大极限。虽然安意的帮助能稳定訾薇的情绪,但无法让她的痛楚减轻,凄厉的叫声,不时响起。

在外等候的沈承听到妻子的喊声,脸色发白,手心全是汗,紧张兮兮地不停地抠窗框,结实的原木窗框已被他抠出一个洞来。

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听人家生孩子的小龚爷,也被这一声声凄厉的喊声,吓得胆颤心惊,生孩子这么痛?需要生这么久?

方大春和王二哥已经历过多次,比两人要淡定的多,坐在小木凳上。方五儿在厨房里烧着开水,隔一会就出来问一声,生了吗?

半个时辰后,訾薇阵痛加剧。

安意掀开被子看了看,行了,宫口全开。

“麻烦你过来,帮着推拿肚子。”安意唤那个站在一旁的婆子,“你不要用蛮力去按肚子,一不小心,会引起大出血的,要从上往下推,从两边往中间推,你看着我怎么做,你照着做。”

“哦哦哦。”那婆子听到安意是从京城来的,就老实了。

“麻烦你过来,按住这里。”安意把那妇人也叫了过来帮忙,“訾薇,吸气,呼气,用力,对,没错,就是这用力,孩子要出来了,我已经看到孩子的头发了。”

訾薇在安意的指挥下,用劲全力往下挤孩子。

婆子推,妇人按,安意顺利地将孩子给接了出来。

等安意剪断脐带,那个婆子把孩子抱了过去,提起他的腿,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孩子哇的哭了出来,伸出手指,掏了掏孩子的嘴。

“是个小子。”妇人看到孩子带把,笑得合不拢嘴。

那婆子用棉布把孩子一裹,放在准备好的喜秤上称重,“五斤二两。”

里面收拾干净后,那妇人打开门报喜。沈承看了眼襁褓里的小子,从妇人身边跑了过去,直奔里屋看訾薇去了。

安意笑了笑,走了出去。

“娘子。”小龚爷上前扶住她。

“嗯,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受寒生病了?”安意伸手要去摸他的额头。

小龚爷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没有生病。”

安意见他一副惊恐未定的样子,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他的双手为什么冰凉了,笑着安抚他道:“产妇的年纪太小,骨盆没有完全发育成熟,比较狭小,婴孩又怀得比较大,分娩时间才要这么久,才会痛得这么厉害。年纪大些,生孩子会容易的多。”

小龚爷听安意这么说,稍感放心,“那就好。”

“这里没什么事了,我们走吧。”安意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王二哥跟方大春道了喜,领着小龚爷和安意回家,折腾了这么已到晌午了。

安意有言在先,王二嫂没有煮荤菜,桌上摆着四个素菜和一碗咸萝卜汤。小龚爷看着素炒苦瓜、素炒豆芽、素炒茭白和素炒白菜,表情有些微妙。

安意抿唇忍笑,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道:“相公,吃饭了。”

小龚爷看着安意带笑的双眸,勾了勾唇角,道:“吃饭吧。”

吃过午饭,安意漱了口,上床午睡。

小龚爷也跟着上了床,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安意动了动,找了个舒服地姿势,问道:“你知道那个产妇是谁吗?”

小龚爷听话知意,“她是我们认识的人。是谁?”

“訾薇。”

小龚爷对訾薇没有一点印象,“我不认识这个人。”

“就是被皇上下了大狱,后又外放的原文华阁訾大学士的女儿。”

小龚爷经安意提醒,想起来了,“哦,就是那个跟戏子私奔的官家千金。”

“对,就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还恰巧赶上她生孩子。”

“她认出你来了吗?”

“没有。”

两人闲聊了几句后,就睡觉了。

睡了有半个时辰,起来后,洗了脸,两人又重新妆扮好,才开门出去。

家中有客人在,王二嫂没有走远,坐在院外的大树下,边纳鞋底,边跟几个同样手里忙着活计的村妇闲聊。她们聊的声音不算小,安意不用走过去,也能听到,就和小龚爷坐在院子里,听她们说话。

村妇们聊的都是村子里的人和事,东家长,西家短,鸡毛蒜皮也是话题。听了一会,王穗娘回来了,背着个竹篓,看到小龚爷和安意,腼腆地笑了笑,低着头进了灶房。

晚上多了道凉拌马齿苋,安意知是王穗娘特意上山采来的,笑道:“谢谢穗娘。”

王穗娘小声道:“不用谢。”

次日,小龚爷和安意吃过早饭,正准备到村子附近走走看看,方五儿跑来了,“龚家娘子,我家表嫂想当面谢谢你,请你跟我过去一趟吧。”

安意眸光微闪,和小龚爷对视一眼,隐约觉得訾薇认出她来了,婉拒道:“些许小事,不必言谢。她在坐月子,我就不过去打扰了。”

“龚家娘子,你救了我家表嫂母子俩的命,这可不是小事。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你要是嫌路远,不想走,我背你过去好了。”方五儿执意要请安意走这一趟。

安意哑然失笑,向后退了一步,“不用你背,我跟你过去就是了。”

两人随方五儿去了沈家,沈承去河边洗尿布了,不在家中。月子房,外男不准进,小龚爷被迫留在了屋外。安意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要他不必担心。

安意进了房,沈承的姑母方沈氏,把哄睡的孩子放在摇篮里,向她客气地道了谢,就出去了。

訾薇找了借口,把方五儿也打发了出去,目光一转,看着安意,沉声问道:“你是谁?”

“我夫家姓龚,你可称呼我龚家娘子。”安意淡笑道。

“我不认识姓龚的人,我也不认识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这里除了我相公,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訾薇从被子掏出一把剪刀,双手紧握,用剪刀尖对着安意,“你究竟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安意回想了一下,昨天的确喊了訾薇的名字,道:“我是安意。”

“安意?”訾薇皱眉,狐疑地上下打量安意,“你不是安意,我认识的安意不是长这个样子,你休想假冒她来骗我。”

“我是安意,我怕人认出来,改了妆容。”安意向走了两步。

訾薇凝眸细看,辨认了许久,终于认出是安意,防备之意稍减,放下剪刀,问道:“你为什么怕人认出来?你也跟人私奔?”

安意挑挑眉,不用这样推己及人吧,“我和相公不想让人跟着。”

“为什么不想让人跟着?你怎么会来这里?”訾薇对安意的疑惑未解,追问道。

“我路过此地。”安意无视訾薇的第一个问题,她不想让人跟着的愿意,没必要告诉外人。

“打算去哪里?”訾薇问道。

安意微皱了下眉,道:“去南京。”

“不回京城了?”

“年底回京城过年。”安意对訾薇不停的追问有些不悦,脸色微沉。

“你是什么时候出京的?”訾薇继续问道。

“四月底出京的。”安意淡淡地道。

訾薇目光闪烁不定,问道:“绮年她们过得可好?”

“绮年和我大哥定亲了,梁筱阅和闵国公世子定亲了,庄蔓如死了。”安意简单地道。

“蔓如怎么死的?出了什么事?”訾薇和三人的感情不错。

“卿奚溺水身亡,庄蔓如殉情自杀,两人合葬在一起。”

訾薇叹了口气,道:“她也算求仁得仁。”

安意不置一词。

訾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低头沉默一会,抬头看着安意,“你……你知道我爹娘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吗?”

安意找了张椅子坐下,“你私奔之后,你爹被皇上以藐视皇族的罪名,下了大狱,你娘和你两个弟弟被囚禁在学士府。”见訾薇面露哀色,想到她刚生完孩子,不忍心继续刺激她,话锋一转,“你不用担心,你爹已经没事了,外放去道州县当县令,你娘和两个弟弟跟着一起去了。”

訾薇双手掩面,抽了抽鼻子,等情绪稳定后,抬起头,看着安意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知道他们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安意看她眼眶泛红,眸光流转,问道:“如果他们不安好呢?”

訾薇又一次沉默,半晌道:“我会内疚,但是我不后悔。就算有机会,让我再次选择,我仍然会选择跟沈哥私奔。我不想做什么官家千金,也不想嫁到官宦人家,守那些我不想守的规矩,学那些我怎么也学不会的琴棋书画,更不愿意为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就强颜欢笑的帮相公纳妾。我只想过我爹还没当官前的那种生活,夫妻俩相守度日,虽然清贫,但是温暖。安意,你和我一样出身农家,看你现在的打扮,我知道,你跟我是一样的想法,对吗?”

“是的,我也喜欢过以前那种生活,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安意承认她和訾薇的相法是一样的。

訾薇扬唇浅笑,道:“我娘常说,知足常乐,粗茶淡饭保平安。我不需要锦衣华服,也不需要奴婢伺候。我在山坡开了块菜地,种了好多的菜,还养了一群鸡。虽然辛苦,却很快乐。每天忙完农活,我就和相公坐在瓜藤架下,一人捧一杯茶,嗑着瓜子闲话家常。感觉很舒服,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

安意笑而不语,听訾薇这些话,就知道訾夫人如今是悔教夫婿觅封候,她的言行和悲伤影响到了訾薇,促使訾薇不顾一切的跟人私奔,去追求以前那种朴实平淡的生活。

“你会在这里呆多久?”

“我过两天就走。”

“这里民风淳朴,你若是愿意和你相公在此落户,我可以请姑父帮你的忙。我姑父是这里的庄头。”

“谢谢你的好意,这里虽然很好,但是我更想回到我的老家去。”安意很挂念百草园,她和卢郎中都不在村里,不知道那里是否已经荒废?又或者被人挪做他用了。

“想回去就回去,哦,我忘了你已成亲,要嫁夫随夫。”訾薇拉了拉被子,“你相公不愿意过这种生活吧?要找一个和自己想法相同,愿意陪你过这种春耕秋收,辛勤劳作的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很幸运找到了沈哥。”

安意看着訾薇脸上幸福的微笑,勾了勾唇角,无意与她继续这个话题,看着摇篮的安睡的婴儿,问道:“孩子取名字了吗?”

“取了,是沈哥取的,叫漠儿,沈漠。”訾薇慈爱地看着儿子,笑得心满意足。

“沉默的默?”

“是沙漠的漠,有淡泊、恬淡,不追求名利的意思。庄子的《知北游》里有一句,澹而……澹而什么来着?”訾薇粗通文墨,读得书不多,这句话是听沈承说的,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安意因逍遥门的名字出自庄子的《逍遥游》,特意找了《庄子》看,记住了这句话。

“对对,就是这句话,还有一句,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这个名字取得好吧?”

“取得好。”安意浅笑道。

訾薇还在月子里,身子虚,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困乏,掩嘴打了个呵欠,问道:“你走时,能再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吗?”

“如果有时间,我会再过来。”安意起身离开,走到屋外,见小龚爷坐在竹椅上,仰面看天,“相公。”

“娘子。”小龚爷的目光从天空中收回,看着安意,扬唇一笑。

“在看什么?”安意问道。

小龚爷牵起她的手,笑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已坐看了云起,我们就去行至水穷处吧。”安意笑道。

“好。”两人携手出门,回到王家,从草棚里牵出驴马,和王二嫂打了声招呼,前往宛溪游玩。

“吾怜宛溪好,百尺照心明。何谢新安水,千寻见底清。白沙留月色,绿竹助秋声。却笑严湍上,于今独擅名。”这是李白站在宛溪馆内,看到宛溪美妙风光的感叹。

逆流而上,去寻找源头,清泉在山间流淌,倒映着两岸的茂林修竹,四周是绵绵不绝的山峦,秋风袭来,草木清香,天地间充溢着浓浓的秋意。

一路行去,会遇到临溪而居的村民们,来溪边洗衣,提水。还有顽皮的孩童,挽高裤子,拿着自己做的简陋渔网,在溪里捞鱼。越往上走,人烟渐渐稀少,草木丛生,不时有兔子、山鸡等小动物跑过。

“娘子,好多猎物啊。”小龚爷手痒地道。

安意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们要进寺烧香拜佛,不能杀生。杀生罪大,一日无常,即堕地狱。”

小龚爷认真地看着安意,问道:“如果我杀生,下了地狱,娘子可愿陪我?”

安意一怔,与他对视,“你去那里,我就去那里。你上天堂,我就随你到天堂,你去地狱,我就陪你到地狱。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随。”

“我亦如此。”小龚爷双手搭在安意的肩膀上,“娘子,你要做农妇,我就是农夫,你要当渔婆,我就是渔翁。我愿意陪你过春耕秋收,辛勤劳作的生活。”

安意听这话,知小龚爷听到了,她和訾薇的谈话,伸手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相公,谢谢你。”

“傻娘子,跟自己的男人,说什么谢谢。”小龚爷搂紧她,“娘子,零陵做我的封地,你觉得如何?”

有了封地的亲王,无诏是不能回京的,小龚爷虽一直表示不愿当储君,但旁人以为他故作姿态罢了。自请封地,就等于自断登基的可能。

以皇上对小龚爷的宠爱,他要什么富裕的地方做封地,皇上都会答应,南京是六朝古都,要比零陵富饶,可是小龚爷舍他的家乡*县,取零陵做封地,这都是为了她。

安意感动不已,在他怀里点头,道:“好。”

两人在村里住了三日,斋戒了三日后,如约前往广教寺。

途经山脚下的茶棚,和店家夫妻打了声招呼。在半道上,两人卸下了妆容。

广教寺的香火旺盛,前往寺庙的山路宽敞平整,不是初一十五,进寺烧香拜佛的信徒不多,两人骑着驴子和马,畅通无阻。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两人听此曲,触动心弦,不约而同地勒停了驴子和马,静静地聆听。唱曲的人,渐渐远去,余音袅袅,令人回味。两人相视一笑,这种不慕名利,安贫乐道,闲适逍遥的山林生活,才适合他们。

走了近半个时辰的路,到达了广教寺,寺门口有两棵枝叶如冠的大树,透过树叶,看到了黄墙青瓦的寺庙。两人下了驴子和马,安意看到树干上悬挂一偈牌,上写着:“绿竹黄花即佛性,炎日皓月照禅心。”

时近正午,众僧和香客们去斋堂吃斋饭,来迎殿内杳无一人,寂然如灭,阿弥陀佛站在莲台上,一手下垂,一手托着莲花,神态安详,双目远眺,静观大千。

数根清香缈缈自燃,几排蒲团静例成行。在这肃穆的气氛下,安意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小龚爷微微浅笑,跪在了她的身旁。

安意诚心诚意地给佛祖,磕了三个头,小龚爷也跟她磕了三个头。不求荣华富贵,不求权势名利,只求夫妻携手一生,平安喜乐。

小龚爷扶安意起来,正要领她进去找方丈大师,就听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阿弥陀佛……”

“七哥!”伴随呼喊声,一道紫色的身影扑向小龚爷。

小龚爷身形一闪,避开了,抬眸看去,惊愕地问道:“程皊,你怎么会在这里?”

与此同时,安意也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柯映兰,同感惊愕,红菱居然没能把她送回*县,还让她追到这里来了。

“七哥,我在这里等了你四天了。”程皊嘟嘴抱怨,吃了四天的素斋,吃得她嘴巴淡而无味,若不是为了小龚爷,她才不会受这种委屈呢。

“七哥,七嫂。”于刚跟在柯映兰的后面,苦笑着跟两人打招呼。

安意淡淡地笑了笑。

小龚爷不理会程皊和柯映兰,走到德建大师面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师有礼。”

德建大师还礼道:“阿弥陀佛,施主有礼。方丈师伯现在禅室,两位请随贫僧前去。”

“相公,你去拜会方丈大师吧,我和程姑娘、柯姑娘她们聊一聊。”安意无法理解这两位姑娘,她们有什么必要追到这里来?小龚爷对她们的态度,已经表明对她们没有情意,她们为什么还不死心?安意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们,如此的执着?

“跟她们没什么好聊的。”小龚爷牵起安意的手,无视那两个盯着他的脸,发花痴的女人。

“就是,我又不是来找你的,和你有什么好聊的,我是来找七哥的。”程皊对安意翻了个白眼,对着小龚爷,笑靥如花,“七哥,敬亭山是揽胜之地,你陪……”

小龚爷冷冷地道:“程皊,我再跟你说一次,我是因为和你大哥交好,才把你当成妹妹般照顾,我对你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以前我容忍你的种种无礼举动,也都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你不要再这样自以为是,继续的纠缠不休,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也会影响到金刀寨的声誉。”

“我没有自以为是,七哥,你不要否认,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缠着你,你才对我说这么绝情的话,想让我死心。”程皊向前走了两步,痴痴地看着小龚爷,“七哥,你放心,我不会跟她争的,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为了你,我愿意委屈我自己,我愿意做二房,向她低头。”

安意被程皊的话给逗笑,这位姑娘脑子异于常人,居然可以把别人的话歪曲的这么厉害,斜眼看着小龚爷,既然他要亲自解决惹回来的风流债,她就在一旁当个安静的小媳妇。

“程皊,你听清楚了,我不喜欢你,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你也用不着委屈你自己,我没想过要纳二房,今生来世有娘子足以。”小龚爷搂住安意的肩,不但坚定的表明态度,还趁机预定了安意的来世。

程皊又向前走了一步,“七哥……”

“程皊,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再装糊涂,在这里胡搅蛮缠。”小龚爷打断程皊的话,冷冷地指出事实。

程皊还要说什么,一直沉默的柯映兰开口道:“程姐姐,别强求了。大师说,各有因缘莫羡人。七哥他不是我们因缘,强求亦强求不来,还是放手吧,做兄妹也挺好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个须眉皆白的老法师从后面走了出来,“恭喜柯施主得此领悟,我佛慈悲,惠及众生。”

这位老法师正是广孝寺的方丈净祥法师,他从于刚口中得知两女是因何而来,一直在开解点化她们,希望她们能放弃对小龚爷的执念,得到自在。

相互见礼后,净祥法师请众人到禅室坐下,小沙弥送来的茶水和斋饭。

吃过斋饭,喝过茶水,净祥法师开始讲禅。足足讲了一个时辰,长篇大论归结成一句话,就是放下情执,方得自在。

程皊和柯映兰皆道:“信女受教,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净祥大师十分欣慰,含笑颔首。

小龚爷神情淡然,看向两女的目光里,仍然带着一丝戒备。

安意唇边噙着一抹礼貌地浅笑,眸色清冷,若是能这么快放下的,就不会被称为执念了。

最开心的人应该是于刚,大嘴咧开,笑得露出了后槽牙,深情地注视着程皊,只要程皊放下对小龚爷的执念,那他就有机会了。

小龚爷和德建法师有比武之约,不能趁天没黑离寺下山,得留宿寺中。

佛门圣地,小龚爷和安意虽是夫妻,也不能同住一间禅房,这让小龚爷非常的不放心,拉着安意的手,“娘子,晚上要是程皊和柯映兰找借口,叫你出门,你可千万不要跟她们出去。”

“放心吧,不管她们找什么借口,我都不会跟她们出去的。”安意根本不相信她们俩,这么快就能放下执念。尤其是柯映兰,她为了来找小龚爷,想法设法,用药迷昏了红菱和陈玖,乔装打扮才来到广教寺,她绝不可能这么快放下。

到了晚上,安意坐在禅房里翻看经书,等到亥时初刻,也不见程皊和柯映兰前来,凝神细听,隔壁禅房的呼吸平缓。

柯映兰已经睡着了?

安意托腮暗忖,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们真得放下了?净祥大师的佛经禅理这么厉害?阿弥陀佛,如果这是真的,那真是佛法无边,解救众生。

程皊和柯映兰不来,安意也不等了,灭了灯火,上床打坐,还是有点担心那两人在玩花样,趁她睡觉时做坏事,还是保持警觉的好。

安意刚上床,就听到有人敲窗户,冷笑两声,就知道这两人不会这么轻易放弃那个妖孽……

“娘子。”屋外的人小声喊道。

是相公的声音。

他怎么会来?

安意朝窗口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不会是那两个女人假扮小龚爷的声音,哄她过去,然后趁机用药迷晕她?

“娘子。”屋外的人又敲了敲窗户。

安意拿帕子掩住口鼻,走过去,单手打开窗,映入眼帘的是小龚爷那张绝美的脸,放下掩住口鼻的帕子,惊讶地问道:“相公,你怎么来了?”

“娘子,先让我进去。”小龚爷小声道。

安意向旁边退开,小龚爷从窗口跳了进来,转身关上窗,长臂一伸,将安意搂入怀中,可怜兮兮地道:“娘子,没有你在身旁,我睡不着觉。”

安意轻笑出声,“那你就在这里睡吧,明天早些起来就可以了。”

小龚爷抱起安意,促狭地问道:“娘子,我不在你身旁,你也睡不着觉,对不对?”

安意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撇嘴道:“不对,我已经睡着了,是被你吵醒的。”

“娘子撒谎,你的眼眸清亮,没有一丝睡意。”小龚爷拆穿她的谎言。

安意笑,凑上前去亲了亲他的唇,道:“是啊,没有你在我身旁,我睡不着。”

小龚爷满意地笑了,抱着她上了床,亲吻了一番,相拥而眠。身处寺庙,还是比较收敛的。

次日,天还没亮,寺中的悠扬的晨钟,吵醒了沉睡的小龚爷和安意。安意推推身边的男人,打着呵欠道:“相公,快起来。”

“还早呢,再睡会。”小龚爷纹丝不动,含糊不清地道。

“什么还早呢?不早了,都敲了晨钟,师父们已经起来做早课了,你赶紧过去,别被人发现了。”安意着急地道。

“发现就发现,我和我娘子睡觉,又不是跟别的女人睡觉。”小龚爷把头埋在安意的怀里,感受那里的柔软,嗅吸她身上幽香。

安意推开他,坐了起来,道:“好了,别闹了,快起来吧。一会你还要跟德建大师切磋呢。”

小龚爷睁开右眼看着安意,“娘子,为夫的武功很好,不会输给他的。”

“我知道你武功好,快起来吧。”安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龚爷得了早上的亲吻,这才睁开双眼,起床离开。

安意看着小龚爷从窗口跳出去,施展轻功跃上屋顶,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曦中,关上窗户,挽好头发,提着小木桶,拿着竹杯等洗漱用具,去禅院左侧的水井,汲水洗漱。

安意洗漱回来,在路上遇到了提着小木桶,拿着洗漱用具的程皊。程皊目光怨恨地瞪了安意一眼,与她擦肩而过。

安意挑眉,若已放下,何来怨恨?

安意回到房,没过多久,小沙弥就过来请她去斋堂用斋饭。路过柯映兰住的禅房,发现房门紧闭,“小师父,不用叫柯施主去用斋饭吗?”

“阿弥陀佛,柯施主说她不饿,不用斋饭。”小沙弥双手合十道。

“假惺惺。”程皊站在台阶上,冷声道。

安意没有理会她,跟在小沙弥后面,朝院外走去。

离斋堂还有一段路,安意就看到一袭蓝衣布袍的小龚爷,站在穿着一群灰衣僧人中,如同鹤立鸡群,引人注目的不止他那张脸,还翩翩风的度,出众气质。这样一个集天下灵气于一身的男人,也难怪让无数女子竞折腰。

“娘子。”小龚爷看到安意,笑着迎了过来。

走在安意后面的程皊,看到笑得如霁月初开,魅惑天成的小龚爷,呆愣住了,两眼发直地盯着他,脸上露出痴迷的笑;等她回过神来时,看到的是小龚爷和安意并肩朝斋堂走去,脸上笑容消失不见,双目闪着妒忌的火焰,狠狠盯着安意,这个坏女人,夺走了属于她的幸福,陪伴在七哥身边的女人,应该是她,也只能是她。

“皊皊。”于刚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程皊斜了他一眼,冷着张脸,从他身边走过。

于刚早已习惯程皊对他不假颜色,笑容未变,狗腿十足地陪在她身边,“皊皊,我们什么时候回寨子?”

“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程皊呛声道。

“我们已经出来很多天了,再不回去,大哥会担心的。”于刚道。

程皊理也不理他,径直进了斋堂,走到安意的右手边坐下,“七嫂,我坐在这里,你不介意吧?”

安意浅笑道:“不介意。”

小龚爷皱了下眉,却也不好赶程皊走,拉了拉安意的手臂,示意她坐过来些,离程皊远点。

安意到是一点不担心,程皊绝对不会当着小龚爷,对她不利的。

等僧人们念完经,僧值们开始分配饭食。

米饭一碗,斋菜三样,茄子、豆腐皮和青菜。

安意左手端碗,右手执筷,正要去夹豆腐皮,手肘被人撞了一下,筷子向上一挑,把一块豆腐皮挑到菜碟外面去了。

安意蹙眉看程皊,程皊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撞了安意的手肘,自顾自的夹菜吃饭。

“娘子,怎么了?”小龚爷见安意的筷子停在碟子的上方,关心地问道。

“没事。”安意淡然一笑,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放在碗里,低头扒饭。

程皊挑了挑眉,洋洋得意。

在吃饭的这段时间,程皊不停地用手肘去撞安意的手肘。不过,安意已有了防备,她的小动作,没能再次得逞。

吃完斋饭,僧值们过来收拾碗筷,收到安意面前,那僧人看到桌上的那块豆腐皮,双手合十,给安意见了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这盘中餐皆是上天所赐,当思一餐不易,一粒难得,不可以浪费。”

“大师,我家娘子不是要浪费,而这块豆腐皮掉到桌上了。”小龚爷抢行解释道。

“阿弥陀佛。”那僧人轻轻摇了摇头,用手拿起那块豆腐皮,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小龚爷和安意都没想到,那僧人会这么做,愣愣地看着他。

程皊斜眼看着安意,大声吟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那僧人含笑颔首,赞同的看了眼程皊,把碗筷收进了木盆里。

小龚爷警告地看了程皊一眼,牵起安意的手,“娘子,我们走。”

程皊见两人十指相扣,恨得咬紧了银牙,双眼冒火。

于刚等小龚爷和安意离开斋堂,起身道:“皊皊,七嫂又不是故意的,你何必要念……”

“你现在是帮她,要跟我作对是不是啊?”程皊怒瞪着于刚。

“不不不是啊。”于刚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没有要跟你作对,我只是……皊皊,你不是和大师说,你已经放下了吗?怎么还还还对对七……”

在程皊杀人的目光注视下,于刚后面那半句不敢问出来了。

程皊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于刚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跟了上去。

小龚爷和安意离开斋堂,往寺中的练武场走去,“娘子,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些许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安意勾唇笑了笑,只是笑不及眼底,既然程皊敢搞小动作害她,就要承受她报复回去的后果。

到了练武场,德建大师已等候多时。相互行了礼,两人选择兵器。小龚爷选了钝剑,德建大师选了长棍。两大高手过招,引来了全寺的僧人观摩,程皊、于刚和净祥大师以及寺里的几位长老也来了,唯有柯映兰仍不见行踪。

此时,安意也没空想柯映兰去那了,一颗心都放在要跟人比武的小龚爷身上。

“大师请。”小龚爷拱手行礼。

“施主请。”德建大师还了一礼。

德建大师双手握棍,使出一招“直捣黄龙”,戳向小龚爷的左胸。

小龚爷不慌不忙地向后退开两步,钝剑向上一挑,将伸过来的棍,挑歪了寸许。

德建长棍一横,扫向小龚爷的腰部。

小龚爷足尖在地上轻尖,飞掠而起,长剑刺出,剑身照映着阳光,光影闪动,令人眼花缭乱。

德建一边舞动着长棍,一边向后速退,双眼微眯,试图看清小龚爷的招式。

小龚爷身影快如鬼魅,一下窜到了德建的左后方,长剑刺向德建毫无遮挡的后背。德建听到剑啸声,低头弯腰,躲过他这一招,手中长棍使出金龙摆尾,扫向小龚爷的双足。

小龚爷左右脚互点,平空掠高数寸,长棍从他鞋底扫过。棍来剑挑,剑刺棍扫,短短时间,两人已经各使了近百招,仍没有分出胜负。

安意见小龚爷神情自若,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浅笑,知他游刃有余,不再担心他会落败受伤。

另一边,程皊看着动作潇洒,意态超然的小龚爷,眸色迷离,春心荡漾,更加的认定只有他才配做她的男人。

德建叱喝一声,扑向前,挥棍打向小龚爷。

小龚爷朗声一笑,使出精妙绝伦的剑法,幻化出数道虚影。

德建不知长剑要攻向何方,往后退开,避开他凌厉的剑招。

“德建还不弃棍认输?”一个精壮的长老扬声道。

德建闻言,横棍自守。

小龚爷见状,收回长剑,向后退开数步,含笑而立。

德建放下长棍,行礼道:“贫僧输了。”

“大师承让了。”小龚爷客气地道。

来广教寺的事毕,小龚爷就打算离寺下山。程皊一听小龚爷要走,想起昨夜柯映兰跟她说,务必留下小龚爷,只有留下小龚爷,才有机会嫁给小龚爷,如果不把握好这最后的机会,她们就会永远失去小龚爷,忙使了个眼色给于刚。

于刚摇了摇头。

程皊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无声地道:“快去。”

于刚不敢违抗程皊,只得听从她的意思,去找小龚爷,“七哥,你先别走,大哥和肖三哥他们正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兄弟几个好多年没有聚在一起喝酒了,难得有这个好机会,你就多留几日吧。”

小龚爷到是很想和程皓他们聚一聚,但一想程皊和柯映兰,就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下次吧,我们兄弟几个,会有机会聚在一起喝酒的。”

“那好吧。”于刚心虚,不敢强求。

程皊暗骂于刚没用,决定亲自出马,走过去,问道:“七哥,你可还记得你曾答应我大哥,好好照顾我的,现在我大哥没来,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向我大哥交待?”

小龚爷皱眉,冷淡地道:“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现在你已经长大,不需要我的照顾。”

“七哥不做言出必行的君子,是要做言而无信的小人吗?”程皊厉声问道。

小龚爷脸色微沉,正要说话,安意抓住了他的手臂,道:“相公,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急事赶着要做,就多留几日吧,这敬亭山的风景,我还没赏够呢。”

小龚爷蹙眉看着安意,不赞同她要留下来的这个决定。

“相公,我还想多玩几天。”安意娇声唤道。

她想知道程皊留下他们想要做什么,虽然这样有可能会有危险,但是有些麻烦不彻底解决,就阴魂不散的缠着他们。与其一次又一次的解决问题,还不如一次把问题解决掉。

“好吧,那我们就多留几天,等程大哥他们来。”小龚爷和安意继续留在广教寺,午后,又一次聆听净祥大师讲佛经禅理。

这一天,柯映兰都没走出房门,不知道躲在里面干什么?

夜半,小龚爷又偷溜进安意睡的禅房。

安意依偎在他怀里,问道:“你说柯映兰躲在房里干什么?”

“不知道,她做什么都与我们无关。”小龚爷冷淡地道。

“我是担心她又打什么坏主意。”安意蹙眉,脸上露出淡淡的担忧,她对柯映兰比对程皊更忌惮;程皊的情绪流于表面,听小龚爷说的往事,程皊的手段也比较直接;柯映兰却截然相反,她心机深,手段高明,能力强,仅凭一己之力,就将红菱和陈玖迷晕,成功逃脱。

“别担心,有为夫在,什么阴谋诡计,她都休想施展出来。”小龚爷安抚地拍了拍安意的背。

安意支起身体,对他眨了眨眼睛,问道:“她要是对你施展美人计呢?”

“她对我施展美人计不管用,我不会上当。”小龚爷笑,搂住安意的腰,一个翻身,使巧劲将她压在身下,亲了亲她的唇,“娘子要是对我施展美人计,我一准上当。”

安意眸光流转,促狭地笑道:“现在不是正有人在施展美人计,我…啊……好痒……”

小龚爷听她把他比喻成美人,又好笑又好恼,伸手去呵她的痒痒。

安意被他弄得全身酥麻,在他身下扭来扭去,想要躲开他的怪手,可是他的手如影随行,怎么也躲不开,“相公,不要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说。”

安意挣扎之时,衣襟散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小龚爷眸色转深,勾唇邪邪一笑,贴上去吻在了她的脖颈处。

两人虽然笑闹,但还注意分寸,闹出来的动静不算大,可柯映兰是习武之人,又一直留意隔壁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恨得咬牙切齿,双手撕扯着帕子,嘴里不停地骂道:“妖女,不要脸的妖女,在佛门清静地就这样的勾引男人。不要脸的妖女,不要脸,不要脸,贱人贱人……”

“嘶啦”柯映兰手中的帕子,终于被她撕成了两片。她将帕子丢在地上,不停地用脚去踩,“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这个不要脸的妖女。”

这边柯映兰恨不得把安意当成帕子,给撕了,给踩了;那边安意和小龚爷嬉闹结束,躺下睡觉。

翌日,晨钟敲响,新的一天开始了。

吃过斋饭后,小龚爷和安意去寺中各处游玩。广教寺规模宏大,庙宇千音,看罢金鸡井、雪月轩、碧莲梵花亭、福地亭等处,去看双塔。

程皊全程面无表情,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后面。陪在她身边的是一脸无奈的于刚,看着程皊这样紧跟小龚爷和安意不放,暗暗着急,她这个样子,哪里像放下了?

双塔东西对立,共七层,呈四方形,塔檐有华拱出挑,墙面嵌着宝相花。拾级而上,到了东塔的二层,就看到了横嵌在在东面的内壁上,北宋文学家苏轼所书的正楷碑刻《观自在菩萨如意陀罗尼经》。

出了东塔,小龚爷和安意往西塔走去。

“这寺里不是亭子就是塔,大同小异,有什么好看的?”程皊不满地抱怨道。

小龚爷和安意听而未闻。

于刚忙笑道:“皊皊,那我陪你去寺外走走。”

程皊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继续跟在小龚爷和安意的后面,进了西塔。

于刚看着她的背影,眸色微沉,踌躇片刻,仍然跟了进去。

在寺中游玩了一日,第二天清晨,安意出门洗漱,刚走下石阶,后面传来开门声,接着就听柯映兰喊道:“七嫂。”

安意转身,看到柯映兰身穿一袭素白绣紫色鸢尾花的宽袖衣裙,站在门口,强劲的山风吹得她衣袂翻飞,那弱不胜衣的娇怯模样,颇惹人怜爱。

安意不动声色地问道:“柯姑娘,有事吗?”

“七嫂,映兰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七嫂应允。”柯映兰莲步轻移,走到了石阶边,垂首道。

“你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我不会应允的。”安意拒绝的干脆利落。

“七嫂。”柯映兰走下石阶,跪在了安意面前,“映兰求你。”

安意向后退开两步,蹙眉看着她,“你起来说吧。”

“谢七嫂怜惜。”柯映兰缓缓地站了起来,“自映兰懂事后,就盼着能嫁给七哥为妻,就算七哥娶了七嫂,我还是不肯死心,纠缠了这么久,给七哥七嫂添了不少麻烦,还请七嫂原谅映兰的情难自禁,情非得己。如今映兰知错了,以后不会再做那些无谓的事。”

安意眸中闪过一抹嘲讽,既然不会再做无谓之事,那不情之请又算怎么一回事呢?这姑娘分明口是心非。

“映兰是第一次来敬亭山,却因对七哥的痴恋,心迷眼盲,对这些景色视而不见。大师的指点,如拨云见日,映兰才发现,这里众峰竞秀,层峦叠翠,景色宜人。映兰想请七哥七嫂陪我看看这敬亭山,不枉映兰来敬亭山一趟,这点小小心愿,还请七嫂能够答应。”柯映兰屈膝行礼道。

“映兰妹妹,你求她没用的,逍遥门的妖女,个个铁石心肠。”程皊打开门,走了出来。

“七嫂,求你成全。”柯映兰又跪了下去。

安意还没来得及说话,程皊又道:“映兰妹妹,我都说了,求她没用的,她不会答应你的,她恨不得把七哥身边所有的女人,都赶走,独占七哥。”

“七嫂,你和七哥也是来游玩的,就让映兰跟在你们身旁,走一走,看一看,就当映兰为这段年少时的痴恋做个了结。映兰不会打扰你们的,求七嫂成全,求七嫂成全。”柯映兰哀求道。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这么一件小事,她已经跪下来恳求你了,你都不能答应她吗?七哥已经是你的,我们又抢不走他,不过是想跟着他游玩一下敬亭山。”程皊气愤地嚷道。

安意看看柯映兰,又看看程皊,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不就是想让她答应,反正她留下来,也是想知道她们玩什么花样,将计就计,如她们所愿,“我答应你,一起游玩敬亭山。”

“谢谢七嫂,谢谢七嫂。”柯映兰连声道谢。

程皊微微勾了勾唇角,阴谋得逞的浅笑一闪而过。

安意一直留意着她们的神情,轻易的捕捉到了那抹浅笑,眸光微凝,只作未见,心中已然提高警惕。

这天吃过斋饭后,一行五人出了广教寺,步行前往一峰。一峰是敬亭山的主峰,海拔三百多米。五人拾级而上,沿途鸟语花香,松涛竹韵,山风习习吹来,清凉舒适。

安意一边欣赏秀丽的风景,一边揣测柯映兰和程皊会在什么地方动手。揣测了一路,防备了一路,却也没有等到意外情况出现,顺顺利利的抵达了山顶。

安意斜眼看了看在欣赏风景的柯映兰和程皊,她们是要等下山才动手吗?

“咦,那里好像是座庵堂,不知道供奉的是哪位佛祖菩萨?”柯映兰看到了被树叶,遮掩了大半,隐约可看到些黄墙青瓦,翘首问道。

“要是供着观音菩萨,我们就进去抽个签吧。我听说,观音灵签很灵的。”程皊撇嘴,“咹,没有路,我们怎么过去啊?”

柯映兰左右看了看,指右侧道:“有路,在那里。”

“走吧走吧。”程皊往那边走去。

于刚立即跟了上去。

“七嫂,我们一起过去抽个签吧。”柯映兰回头道。

安意还没说话,小龚爷抢先道:“一峰庵是广教寺的茶亭,供奉的也是阿弥陀佛,不是观世音菩萨。没有签可抽,我们不过去了,你们想去,就自己过去。”

柯映兰抿了抿唇,道:“七嫂,既然都上来了,就过去看看吧,再说也没有多远。”

安意眸光一闪,捏了捏小龚爷的手,笑道:“是啊,相公,既然都上来了,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小龚爷看着柯映兰,道:“好,过去看看就过去看看。”

柯映兰垂下眼睑,躲避小龚爷锐利的目光。

五人从崎岖的小路穿过去,程皊和于刚走在前面,先到了一峰庵的后门。

“怎么是后门?”程皊不满地道。

“这间庵堂不是很大,绕到前面,也没有多远。”于刚安抚她道。

“我不想走了,我好渴,我要喝水。”程皊的大小姐脾气发作。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面要杯水。”于刚道。

“等你要回水来,我都渴死了。”程皊瞪他一眼,上前去敲门,门应手而开。

于刚见程皊径直走了进去,道:“皊皊,从后门进去,太……失礼了。”

后面的三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含糊不清。于刚担心她这样进去,会与人起冲突,跟了进去。

他们俩已经失礼在先,后面三人不好跟着失礼,从后门进庵堂,绕去了前面。叩开了庵门,与知客僧见了礼,三人进到庵堂,上香拜佛。

知客僧将三人领到禅房坐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送茶水进来。

安意随意地瞄了眼那个小沙弥,见他的手出奇的大,指节粗壮,不像一个十一二岁少年的手,眸光微凛,这里庵堂有问题,伸出脚尖碰了碰小龚爷的脚,给他使了个眼色。

小龚爷会意地微微颔首,看知客僧的眼神变得犀利。

柯映兰双手合十,道:“师父,我们一行有五人,有两个人是从后门进来的,我们不方便在庵中四处找寻,麻烦您帮我们找到他们,把他们带过吧。”

“施主不用担心,小僧这就让人去找他们。”知客僧领着小沙弥退了出去。

柯映兰在安意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吹了吹,抿了一口。

小龚爷和安意端杯在手,但是没有喝。

“七哥七嫂,不渴吗?”柯映兰喝了大半杯水后,问道。

“渴,但是。”安意将茶水泼在地上,“不想喝掺了药的茶水。

“茶水里掺了药!”柯映兰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我的头,好晕啊。”

话音一落,柯映兰眼一闭,头一歪,瘫倒在椅子上。

“柯……”安意眸光微转,摸出一根银针,扎向柯映兰的人中,不相信她是真的晕了过去。

安意的银针没有把柯映兰扎醒,“相公,她是真的晕了。”

这表明庵堂是另一个贼窝,不是柯映兰和程皊设下的陷阱,于刚和程皊出事。

“娘子,你先把她弄醒。”小龚爷道。

安意端起柯映兰的那杯茶水,进行确认,道:“茶水里掺的是酊醉,没有解药,必须醉上三个时辰,才会醒来。”

这下就有些麻烦,于刚和程皊不能不管,同样也不能把昏迷不醒的柯映兰,丢在这里。

“我留在这里看着她,你去找于刚和程皊。”安意道。

小龚爷犹豫片刻,“要是有事发生,你就大声喊,我会马上赶过来。”

“我知道,你也小心点。”安意叮嘱他道。

小龚爷开门出去,到后面找于刚和程皊。

安意站在门边,小心的防备着有可能会出现的贼人。

大约过了一刻钟,瘫倒在椅子上,昏迷不醒的柯映兰突然睁开了双眼,看着安意的后背,露出狰狞的冷笑。

安意听到后面细微的响声,转过身来时,已然晚矣,黄色的烟雾,已近在咫尺,忙屏住呼吸,向后速退,烟雾那边是柯映兰得意的有些扭曲的脸。

就在这时,从屋顶跳下一个人来,双掌同时击出,打向她的后背。安意没有提防后面有人,被他打得向前一扑,撞进了黄色的烟雾中。

虽然安意泡过计凡衣特制的药澡,抗药性比常人好些,但是柯映兰使用的这迷雾,药效极强,安意撑了片刻,回头看清从后面袭击她的,是那个知客僧,就浑身无力的倒下了。

不知昏迷了多久,安意醒了过来,睁开双眼,看到一道微弱的光,从高高的小小的窗口,照射进来。

安意发现手脚无力抬起,知道被喂了软筋散,努力抬手,取下耳坠,掏出里面的药丸,含进嘴里,蹭着石壁刚刚坐起来,就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吱”的一声,石室的门打开了,柯映兰提着一盏灯笼走了进来,用灯笼照了照安意,见她坐了起来,道:“跟我预料的一样,你果然醒了。”

安意看着她,抿唇不语。

“想不想知道,我喝了掺了酊醉的茶水,为什么没有昏迷?”柯映兰得意地问道。

“你喝之前,茶水里没有酊醉,你喝之后,茶水里就有了酊醉。”安意这时还猜不透其中奥妙,就是笨蛋了。

“聪明,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柯映兰问道。

“石室里有檀香味,我应该还没有离开一峰庵。”安意分析道。

柯映兰笑,“你的确是聪明人,可惜再聪明也没用。这里是一峰庵关犯戒律和尚的石室,很偏僻,七哥找不到这里。”

安意靠在石壁上,淡淡笑了笑,还在一峰庵就好,就算小龚爷找不到她,她也能逃出。

“我该称你罗氏,还是称你安氏?”柯映兰问道。

安意眸光微闪,道:“我已经出嫁,出嫁从夫,请称呼我为龚夫人。”

“龚夫人?”柯映兰嗤笑一声,“你也配?”

“我是他名谋正娶的妻子,只有我才有资格,被称为龚夫人,其他的人都不配。”安意淡定地道。

“我说你不配,你就不配。”柯映兰嚷道。

安意抿唇不语,力气还没回来,不能这个时候,激怒柯映兰。

“安氏,你给我老实点,你现在已经落在我的手中,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柯映兰得意地吓唬安意道。

“如果今天是我的忌日,那么明天就是你的忌日。”安意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安氏你死到临头,还敢说这种大话,难不成,你要变成鬼来掐死我?”柯映兰鄙夷地冷笑道。

“你忘记了,你装昏迷时,我曾扎了你一针。你觉得一个擅长用毒的人,会不在针上焠毒吗?”安意右手拨弄着左手的金镯,笑盈盈地问道。

柯映兰一怔,下意识地去摸人中,又想到了什么,把手收了回去,色厉内荏地道:“你吓唬不倒我,都三个时辰了,要是你针上有毒,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发作?”

“那你就赌一把,看你会不会死?我不介意的。”安意笑,“到时候,我死了,你也死了,程皊就能独霸龚砚遒。我呢,已嫁给龚砚遒,得到过他了,我死而无憾。而你呢,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你只是一个给别人作嫁衣的可怜虫,要死不瞑目。”

“闭嘴。”柯映兰厉喝一声,冲到了安意的面前,“把解药给我。”

“我被你困在这里等死,你觉得我会乖乖地把解药给你吗?要死大家一起死,我也不赔本。”安意勾唇冷笑道。

柯映兰把灯笼放在一旁,“你不交出来,我不会自己搜吗?”

安意体内的软筋散还没有完全解开,还没有足够的力气抓住柯映兰,见她扑过,将右手上扣着的三枚绣花针,用力地扎在她的胸口上,“现在你是真的中毒了。”

柯映兰听这话,知道上当了,暴怒,抬手狠狠地给安意一巴掌。

安意顿时感觉到嘴里有血腥味。

柯映兰拔出胸口上的三枚绣花针,就往安意身上扎去。

“呸”安意将口中的血水吐到她脸上,“针上的毒已进入到你体内,针上已经没有毒了,你扎在我身上,我也不会中毒,也就没有必要配解药,而你就会在一个月之内,变老变丑。”

柯映兰冷哼一声,道:“你不再骗人了,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你怎么可能会有一梦千年?”

安意擦了擦嘴角边的血水,笑道:“想不到,你还有几分见识,知道一梦千年。你既然知道一梦千年,就该知道,这是逍遥门的秘药,我是逍遥门的门主,我怎么可能会没有一梦千年?我还有碎骨丹、万蚁丸,你要不要试一试?要不然,你也可以试试沈融她们三人中的毒,也不错。”

柯映兰死死地盯着安意,眼神阴狠。

安意面无惧色,淡然与她对视,心中暗暗着急,这软筋散怎么还没解?难道百解丹不能解软筋散?那这下可就麻烦了。

柯映兰无法确定安意说的话是真是假,犹豫一下,收起了手中的绣花针,去搜安意的身。

安意没有反抗的,任由她搜走了缠在腰间的针袋。荷包和袖袋里的药包,先前就已经被搜走了。不过因为行事太急,再加上柯映兰和安意并不是很熟,没想到安意身边会藏这么多东西,即使搜了两次,她也没能把安意身上的东西全搜完。

柯映兰拿起灯笼,咬着后槽牙道:“你给我等着。”

门被再次关上,室内又只余淡淡的光亮。

安意懊恼地握拳,捶了下地面,拖延时间失败,只能等下次机会。

柯映兰刚走到禅房门口,就听到小龚爷道:“……把这个庵堂翻过来,我就不信,找不到我家娘子。”

程皊的声音响起,“七哥,都找了三个时辰,她要真的还在庵堂,不可能找不到?她肯定是被那些人带走了。”

“那些人都被我杀了,怎么可能带着我娘子?而且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也不可能带走我娘子,他们一定把我娘子藏在什么地方。于刚兄弟,麻烦你去广教寺,请净祥大师帮忙,让寺里的僧人们全都上来。”小龚爷坚信安意还在一峰庵。

“好,我这下山去找人来帮忙。”于刚走出去,看到柯映兰站在门外,“柯姑娘。”

柯映兰笑了笑,从他身边走过,进了房。

小龚爷冷声问道:“你去哪里了?”

“我去,去净房了。”柯映兰低下头装羞涩。

程皊是知情人,见她这样装模作样的撒谎,鄙夷地撇了撇嘴。

小龚爷起身往外走。

“七哥,你要去哪?”程皊和柯映兰同时问道。

“找我娘子。”小龚爷出门,继续在庵堂里寻找。

程皊和柯映兰跟在后面,交换着眼神。

小龚爷在庵堂里里外外,仔细的又寻找了两遍,依然一无所获。

“七哥,你到禅房休息一下吧,吃点东西再找。你要是累倒了,还怎么找七嫂呢?”柯映兰体贴地道。

小龚爷沉吟片刻,听从了柯映兰的劝,回禅房休息,顺便也静心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忽略了。

柯映兰和程皊借口煮饭菜,去了灶房。

“你把那个贱女人关在哪里?”程皊问道。

“这个你不用知道。”柯映兰冷淡地道。

“你这是要过河拆桥?”程皊斜眼看着她,“柯映兰,你要是敢这么做,那就一拍两散,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

柯映兰抿了下唇,道:“关在庵堂的戒室里。”

“为什么不一了百了,杀了她?关在戒室里,迟早会被找到,那我们不是白费心机。”

“一刀杀了她,太便宜她了。”柯映兰说的是先前的想法,现在她疑似中毒,想杀安意也不能杀掉了。

“于刚把那些和尚带上来,一定能找到那间戒室的,还是赶紧把那贱女人杀了。”程皊冷血地道。

“先煮饭吧,七哥他饿了。”柯映兰走进灶房,去角落找米缸。

“你会煮饭吗?”程皊站在门口,皱着鼻子,一脸嫌恶,“我可不会喔。”

柯映兰沉默地拿来淘米的瓢,开始淘米,根本就没指望程皊能帮得上忙。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意又饿又渴,体力恢复后,在石室的门边,摸索了许久,发现从里面,没办法打开,只得坐回原处,静等柯映兰的再次到来。

脚步声传来由远至近,停在了门口。

盘脚打坐地安意恢复瘫软姿态,靠在石壁上,右手捏紧银刺尖,一定要把握好机会,逃出去。

门打开了,柯映兰出现在门口,把手中提的灯笼插在门边的小缝中,走了进来。

安意看着柯映兰一步一步走过来,猛然暴起,扑了过去

柯映兰虽然没提防安意的软筋散已解,但她毕竟是习武之人,反应灵敏,见安意暴起扑过来,立即向旁边闪开。

安意心知,这次要是不逃出去,她会命丧于此,手中银刺尖全力朝柯映兰刺了过去。银刺尖藏在安意挽发的那根圆头银钗里,长约三寸五,是唐少茵送给她的礼物,锋利的刺尖,闪着冷冷地寒光,柯映兰赤手空拳,不敢硬接,用轻功再次躲闪开。

安意没有追击,一个箭步,窜到了门外,顺手将门缝边的灯笼拔出,向后掷向柯映兰。柯映兰为避开灯笼,身形一滞,见安意已窜出数尺之远,暗叫不好,踢开灯笼,全力追赶。

安意的轻功不及柯映兰,再加上她又没有进食,全凭逃生意志支撑,后劲不足。柯映兰后发而先至,追到外面时,已离安意两尺远了。

安意侧身,射出银刺尖。

柯映兰头一偏,银刺尖从她鬓边,“嗖”地一声飞过。

“龚砚遒,救命啊!龚砚遒,救命啊!”安意一边呼喊,一边逃跑。

“不许喊,不许喊。”柯映兰行走江湖的经验尚浅,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见她呼喊,也急了,“闭嘴,你给我闭嘴,闭嘴,不许喊,不许喊。”

安意向后一翻,躲开柯映兰攻来的右拳,“龚……砚遒,救命!救命啊!”

“不许喊,不许喊。”柯映兰使出擒拿手,去抓安意的肩膀。

安意自知打不过她,窜到一棵大树后,左闪右躲。

柯映兰被安意这种无赖打法,弄得气急败坏,一不小心,一拳打在了树干上,痛得她倒吸了口冷气,手背也擦出了血,“贱人,我抓住你,一定千刀万剐了你。”

安意不与她逞口舌之快,仍然大声呼救。

黑夜里,呼喊传得远,小龚爷隐约听到了,从屋里飞身掠出,凝神细听,大喜,“是娘子,是娘子的声音。”

正在假模假样安慰小龚爷的程皊,也跟着跑了出来,她的耳力要逊于小龚爷,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就算有,她也不能说有,“七哥,哪有声音?你听错了。你是关心则乱,听风声,也当是她在呼喊。”

“我没有听错。”小龚爷怒瞪她一眼,“闭嘴,别说话。”

程皊瘪瘪嘴,紧跟在他身后,劝道:“七哥,你别这样……”

小龚爷伸手点住了程皊的哑穴,足尖一点,轻盈地跃上了屋顶,屏住呼吸,细心聆听,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没有听错,还在喊救命,娘子有危险。

程皊看着小龚爷如流星赶月般,朝远处飞掠而去,恨恨地跺脚,柯映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安意的呼喊,不仅小龚爷听到了,带着两百余名护院僧人,跟着于刚上山的德建大师也听到了,还抢先一步到了出事地点。

“两位施主在做什么?”德建大师见两人在几棵大树中间,来来回回穿梭,茫然问道。

“大师救命,她要杀我了。”安意急切地喊道。

柯映兰见有人来了,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心一横,以飞蛾扑火之势,扑向安意,打算和安意同归于尽。小龚爷不爱她,那就杀死他心爱的女人,让他恨她吧!

安意见德建大师来了,稍有点放松,身形停顿了一下,被柯映兰扑了个正着,两人搂在了一起,在地上打滚。

“娘子!”小龚爷刚好赶到,看到了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

好在有惊无险,这里的地势比较平坦,两人没滚多远,就被德建大师和小龚爷给救了回来。

“娘子,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小龚爷上下打量安意,见她发髻散松,左脸红肿,衣裙上全是泥土,十分的狼狈,心疼地问道。

“我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嘶!”安意按住嘴角,柯映兰那一巴掌太狠,刚才她又大声呼救,弄得伤上添伤。

“脸受伤了?”小龚爷紧张地拉开安意的手,仔细一看,像是指痕印,双眉紧锁,“柯映兰打了你?”

安意点点头。

小龚爷脸色阴沉地走到柯映兰面前,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用了全力,柯映兰被他一巴掌打翻在地。

柯映兰倒在地上,嘴角边有血水流出,面容平静,眼眸是死寂般的黯淡。

程皊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敢置信,小龚爷他居然为了那个女人破例打女人了!

安意救回来了,事情也真相大白了,不是外人所为,是柯映兰策划了这一切。这两天表面上,柯映兰一直躲在房里“反省”,事实上,她偷偷地下山,雇请人上山,把庵堂里的七个和尚绑了,丢去了左边的林子里,再重新布置了庵堂,然后引小龚爷和安意上山。

德建忙让人去林子里,救那七个和尚,看着执迷不悟,做出此等恶毒之事的柯映兰,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柯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望施主能及早醒悟,不要一错再错,陷入迷障,不知返。”

柯映兰看着站在安意身边,刚才主动去给安意熬粥的程皊,摸着半边红肿的脸,眼波微动,道:“我会这么做,都是受程皊的指使,她说只要除掉……”

程皊脸色微变,没想到柯映兰会咬她出来,矢口否认道:“柯映兰,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你说要上山游玩的,我只是陪你们上山,我那知道你居心叵测,绑了庵堂里的师父,布下这么大的局,来害人啊。”

柯映兰冷哼一声,“要不是你绊住于刚,不让他过来,七哥怎么会误以为你们出了事?为了救你们,丢下七嫂和我在禅房里,让我有机可趁。”

“我没有,我们是不熟悉这里,迷路了。”程皊为了撇清关系,拉于刚为她作证,“于刚你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于刚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抿紧双唇,低头不语。他是一心念着程皊,处处帮着她,但是在安意失踪时,亲眼看到小龚爷痛苦着急的模样,他没办法昧着良心帮程皊撒谎。

“于刚你哑了,快说话啊。”程皊催促他道。

“程皊,何必要逼老实人说谎。酊醉还是你给我的,晚上在灶房的时候,你还让我赶紧把七嫂杀了,以绝后患。现在不敢承认了?敢做敢不当啊?我做了什么我认,我想嫁给七哥,所以甘愿被你利用。”柯映兰的半边脸肿起,厉声说出这番话,表情略显狰狞。

“我没……”

“行了,事实是怎么样的,大家都已经清楚,不必多说,也无须狡辩。”小龚爷打断程皊的话,冷冷地道。

“七哥,我真的……”程皊被小龚爷犀利带着杀气地目光,吓得把话吞了回去。

安意看着柯映兰和程皊,轻嗤一声,狗咬狗一嘴毛,两个都不是良善之辈。

“大师,这件事圣衣门会给寺里一个交待的。”小龚爷还得替柯映兰善后。

“阿弥陀佛,安施主和敝寺的僧人,能平安归来,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我佛慈悲,这件事敝寺就不追究了。也请龚施主和安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德建劝道。

“多谢大师不追究此事。”小龚爷只向他道谢,却不打算听他的劝,饶过柯映兰和程皊。

安意唇角微微上扬,对小龚爷不打算饶过柯映兰和程皊的决定,很满意,她不是佛门中人,没那么多慈悲心,谁想要她死,她就要让那人生不如死。

德建双手合十,道:“龚施主,安施主,放屠刀立地成佛。”

“大师,我们没拿屠刀,要怎么放下立地成佛呢?哦,原来要想成佛,要先拿屠刀,阿弥陀佛,信女多谢大师指点。”安意双手合十,一副虔诚向佛的模样。

德建一怔,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小龚爷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说话间,护寺僧们已将那七个,饿了一天两夜的倒霉僧人给救了回来。

一峰庵安置不了这么多人,留下几人照顾那七个僧人,其他人都下山回广教寺。

下山的路上,于刚习惯性地走在程皊身旁。

程皊斜眼看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于刚,我看错你了。居然在背后捅我刀子,你给我滚开,离我远点。”

于刚呆立在原地。

“阿弥陀佛,情执是迷障,放下得自在。施主,当慧剑斩情剑,不要再自苦了。”德建从他身边走过,轻声劝道。

于刚苦笑,十二年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走到半道,安意被路边的杂草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小龚爷及时扶住了她,“娘子,小心点。”

“刚没看清,被草绊了一下。”安意解释道。

小龚爷蹲下道:“娘子上来,我背你。”

“不用,我走的动。”安意伸手拉着着他的胳膊,要把他拉起来。

“听话,快上来。”小龚爷霸气地道。

安意抿唇一笑,爬到他的背上,双手搂着他脖子,娇声道:“相公,走吧。”

小龚爷背着安意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下山。

跟在后面的柯映兰和程皊看到这一幕,都想问问小龚爷,她们究竟那点不如安意?为什么他的温柔痴情只给她?

回到广教寺,小龚爷理由充足的和安意共用一间禅房。

柯映兰和程皊也被安排住同一间禅房,小龚爷还请德建大师派了八名护寺僧在门外看守她们,免得这两人又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门一关,程皊立刻责骂道:“柯映兰,你这个卑劣的贱人,明明是你的主意,居然反咬我一口。”

柯映兰径直抖开被子,和衣躺下了。

“喂,你别装耳聋,你给我起来,说清楚。”程皊走到床边,厉声道。

“说什么?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柯映兰坐起来看着她,“难不成,你以为还有机会嫁给七哥?”

“我大哥和七哥过命的交情,只要我大哥帮我,我就可以嫁给七哥的。”程皊语气里透着心虚。

“过命的交情?”柯映兰不屑地嗤笑,“我父亲是七哥的师叔,从小看着他长大,我们两家是从父辈起就有的交情。我这次破釜沉舟,想争取最后的机会,可惜失败了,我知道我没有机会了,你也别幻想了,你也没有机会了。”

“要不是你供出我来,我怎么会没机会?”程皊不满地道。

柯映兰挑眉道:“事情是我们一起做的,凭什么要我一个担起所有的责任?你用不着害怕,再怎么样,他们也不会要了我们的命。”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害怕了?我才不害怕,我们金刀寨可不是好惹的。”程皊抬起下巴,倨傲地道。

柯映兰冷笑一声,再次躺了下去,拉上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程皊撇撇嘴,到另一张床上睡下了。

一夜平静地过去了,次日,小龚爷一行人辞别净祥大师他们,离开广教寺,前往金刀寨。

在去金刀寨的路上,柯映兰和程皊除了不愿和安意同桌吃饭,还算老实。

安意知道她们是担心她在饭菜里下毒,勾唇冷笑,不和她同桌吃饭,她就没办法下毒了吗?她们实在是太小瞧她了。

离金刀寨还有十里路,程皓已闻风而至,远远地挥手道:“龚七弟。”

“大哥。”程皊拉开车马,从马车飞掠而出,朝着程皓跑去。

程皓展开双臂,接住扑过来的程皊。

程皊凑到程皓耳边,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

程皓的目光落在了安意身上,带着审视和戒备。

小龚爷微皱了下眉,拍马上前,拦在了安意前面,对上程皓的目光。

程皓眯了眯眼,精光一闪而过,抖抖缰绳,催马前行,到了三米远的地方,翻身下马,拱手道:“龚七弟,好久不见。”

小龚爷也下了马,拱手道:“程大哥。”

客套了几句,相互见了礼,程皓请小龚爷等人去金刀寨。

安意道:“相公,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程寨主了,把话说清楚,就走吧,还有事情要解决。”

小龚爷知道安意因程皊的原因,对金刀寨和程皓也很排斥,顺她之意道:“程大哥,我们就不去寨子里。这件事情……”

“龚七弟,我们别站在路边说话,前面有间茶寮,我们边喝茶边说。”程皓笑道。

一行人前行五百米,去前面的茶寮坐下说话。

小龚爷把一峰庵的事说了出来,程皓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程皊对小龚爷的痴恋,他是知道的,也默许了程皊为嫁给小龚爷做得那些事,但是这一次程皊做得太过份了,杀妻夺夫,天理难容。

“七弟,七弟妹,这事程某一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程皓沉声道。

“不知道程寨主,要给我们一个怎样的交待?”安意问道。

程皓语噎,他是很生程皊的气,但是要重罚从小宠到大的妹妹,他还是舍不得。对程皊,他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小龚爷眸色微冷,娘子预料的没错,不能指望程皓管教程皊。

安意看了眼站在茶寮外,神情轻松的程皊,起身道:“相公,要说的话说完了,我们走吧。”

“程寨主,告辞。”小龚爷改了对程皓的称呼。

“龚七弟。”程皓起身喊道。

小龚爷牵起安意的手,往外面走去。

“龚七弟,请留步。龚七弟,请留步。”程皓追了出来,“我知道皊皊这次做得很过份,我让她过来给两位道歉,请……”

“程寨主,不必让令妹过来道歉了,有些事情不是道歉,就可以的。”安意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对程皓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非常的不满。

程皓皱了皱眉,看着小龚爷,道:“龚七弟,你是知道的,皊皊比较爱胡闹,有时候做事是过火点,但她是有分寸的,她不会真得要害人性命的,她……”

“既然程寨主管不好令妹,那我们只好越殂代疱。我们也是有分寸的人,不会要她性命的。”小龚爷对程皓也动真怒,嘲讽地道。

程皓以为小龚爷要对程皊动手,拦在他面前,道:“龚七弟,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管教皊皊的,保证她不会再犯。”

“程寨主只能保证她不会再犯,那她先前犯的错,程寨主打算就这么一笔勾销了吗?”安意诘问道。

“龚七弟,男人谈事情,女人在旁边插嘴,太不像话。”程皓的意思,是要小龚爷管管安意。

“我家拙荆作主。”小龚爷正颜道。

安意满意地对小龚爷灿然一笑,道:“相公,我们走吧。”

小龚爷扶安意上了驴,然后翻身上马,看着站着没动的柯映兰,冷声道:“还不上马。”

柯映兰从于刚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

安意拍拍白驴的头,“小白,走吧。”

白驴听话地抬起驴蹄,轻快地向前迈了一步,驴铃丁当作响。

程皓见小龚爷三人就这么离开了,没有对程皊做什么,松了口气,等回到寨子里,吃晚饭时,他才知道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程皊的筷子刚伸向雪冬山鸡,于刚就拦住她,道:“皊皊,七嫂说,你不能吃荤腥。”

“她算什么东西,还能管着我吃什么。”程皊怒道。

“七嫂说,你吃荤腥会肚子痛的。”于刚道。

“怎么可能?”程皊不听,执意要吃山鸡等荤腥。饭后一刻钟,腹痛如绞。

程皓见状,一把抓住于刚的手臂,急声问道:“那女人还说了什么?”

“七嫂没有说什么,就是让我告诉皊皊,以后不要吃荤腥,吃了会肚子痛。”于刚道。

“大哥,那贱人肯定给我下了毒,我肚子才会这么痛。大哥,你快去追她,让她把解药交出来。”程皊痛得在地上打滚,“啊,痛死我了,好痛,好痛,大哥,你快去啊。”

程皓看着痛得脸色苍白的程皊,双眉紧锁,那女人既然敢对程皊下毒,是绝对不会轻易交出解药,他去找她,不过是自取其辱,他堂堂金刀寨寨主,怎能向一个女人低头?这世上又不只有她会解毒,“去请齐郎中来。”

齐郎中很快被请了来,但是他无法替程皊解除疼痛,也查不出她中的是什么毒。

就在程皊以为她会被痛死去,肚子不痛了,“咦,不痛了。”

“不痛就好。”程皓和程皊以为这就结束,却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从这天后,程皊只要一沾荤腥,就会痛得死去活来,接着吃了好几天的素菜,受不了,“大哥,我不要每天都吃青菜、萝卜,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小妹,大哥会找人来给你解毒的,你先忍耐些,这些日子就先不要吃荤腥。”程皓不愿向安意低头。

程皊开始了漫长的吃素生活。

与此同时,坦然承认一切,并表示愿意接受一切惩罚的柯映兰,被执行了门规,杖刑百下。

安意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柯映兰,叹了口气,她都只剩下半条命了,又怎么好再继续追究?于是暗中解了她体内的毒。

从观音庵回来的沈融三人,不知道在了尘手上,受了什么样的教训,乖顺多了,看安意的目光,怯怯的,带着惧意。小龚爷家有毒妻的传言,也因此在江湖上传扬开了。

江湖上的传言,安意不但不在意,反而对这个毒妻之名,还挺满意的,如果这样能挡住那些狂蜂浪蝶,那就太好了。

过了重阳节后,两人启程回京城,十月初二,顺王要成亲,做为长兄长嫂,他们必须得参加。

九月二十二日傍晚,两人回到了京城。

函王府在容嬷嬷、芳蓉和香芹的联手看管下,井井有条,府中下人,各司其职,安分守己。

安意满意地奖赏了三人。

第二天,小龚爷和安意进宫去见皇上。

皇上看到两人回来,非常高兴,眼含笑地问道:“喜儿,在外面好玩吗?都去了哪些地方?”

“好玩,我们去了玄武湖,泛舟湖上赏荷花;去了雨花台,捡了许多漂亮的雨花石,去……”安意把去过的地方数了一遍,“这些是王爷和我给父皇带回来的小礼物,希望父皇喜欢。”

“喜欢喜欢,只要是你们送给父皇,父皇都喜欢。”皇上笑道。

两人陪皇上说了一会话,依礼去慈宁宫见太后。

太后娘娘拒见两人,打发个宫女出来道:“娘娘在礼佛,还要一个时辰才会出来,王爷和王妃若是有心,就在宫门外跪下,磕三个头吧。”

小龚爷和安意对这个虎死不倒威的太后娘娘,无语了,都已经这样了,她居然还想用这种方法来羞辱人。两人不可能会依太后的意思,跪在宫门处磕头,淡然地转身离去。

在宫里陪皇上吃过午饭后,两人出宫,直奔安家。

罗氏数月没有看到女儿,一见面,就把安意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背,道:“你这丫头,在外面玩野了,都不知道回家了!”

“哪有不知道回家,我这不是回来了。”安意在罗氏撒娇,“娘,我好想你哟。”

“只想你娘,就不想爹啊?”安清和问道。

“也想爹。”安意笑道。

“爹娘都想了,那有没有想过大哥?”安康凑趣地问道。

“想了,都想,想了二哥,舅舅、舅娘,还有舅娘肚子里小宝宝。”安意伸手去摸周蘅的肚子,“宝宝,我是姐姐,我回来了。”

父母问的问题大同小异,不过回答问题的人换成了小龚爷,而两人都隐瞒了那些不好的事,报喜不忧。

在安家吃过晚饭,夫妻俩回王府。

九月二十四日,去惇王府见太妃。

从惇王嘴里,知道了京里的局势。

四王在皇上的全力打压下,老实了许多,不敢再搞小动作。朝中官员大换血,大多是忠君派、保皇党。这几月,京里呈现一派祥和景象。

九月二十五日,安意去见胡清月,小龚爷进宫陪皇上下棋。

“小粥粥,这是你十九姨,来来来,让你十九姨抱抱,然后撒泡尿在她身上,让她赶紧给你生个小弟弟小妹妹出来玩。”胡清月边说边把小粥粥塞给了安意。

安意在小粥粥脸上亲了一口,“小粥粥,别听你娘的,十九姨这是新衣服,可不许撒尿。要撒,到你娘身上去撒啊。”

小粥粥似乎听懂了,咧开露出小白点的小嘴,冲着安意笑,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哎呀,小粥粥长牙了。”安意惊喜地道。

胡清月拿帕子给小粥粥擦了擦口水,道:“前两天才冒出来的,不停地流口水。我照你说的,做了磨牙棒给她吃,她可喜欢吃了,一天能吃三四根。”

逗了一会孩子,奶娘抱小粥粥下去喂奶,姐妹俩坐在罗汉榻上吃着甜品,闲话家常。

安意从张家回到王府,芳蓉拿进来一叠帖子,“王妃,这是今天收到的帖子。这几张是拜帖,这几张是请帖,这几张是问安帖。”

安意放下茶杯,接过请帖,翻看了一下,道:“都推了,告诉大管家,闭门谢客。”

“是,王妃。”芳蓉拿着帖子退了出去。

九月二十六日,安意去齐国公府,给齐佳音添妆。

做为夫家的嫂子,是可以不去添妆的。当然夫家的嫂子如果愿意来添妆,对新娘而言,是件增光添彩的事。安意和齐佳音接触过几次,觉得她是个聪明人,愿意给她全这体面。

数日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十月初二,顺王娶妻的大喜日子。

安意是长嫂,俗话说,长嫂如母。顺王这小叔子的婚礼,她就算再不愿意,也不能偷懒,必须以主人的身份接待来贺喜的女眷。

到了吉时,太监匆匆进来禀报安意,“王妃,花轿到门口了。”一众女眷说笑着,去前厅观礼。

过了一会,喜乐响起,安意看到顺王穿着大红吉服,捏着红绸的一头,从外面进来,红绸的另一头是穿着凤冠霞帔的齐佳音。

第二天早晨,顺王带着齐佳音进宫行礼。

皇上虽不喜这个儿子,但是看在齐国公府的面子上,到也没给他难堪,该赏的都赏了。

太后和各宫主位娘娘皆有赏赐。

十月初六,是安意十六岁的生日,也是她嫁给小龚爷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皇上爱屋及乌,赏了一堆东西给她。

府中的下人们,都来给安意叩头祝寿,唯有小龚爷和没事人一样的,连句祝福的话都没说。

“相公,什么书这么好看?也给我看看啊。”安意笑问道。

小龚爷头也不抬地道:“《湘楚游记》,写的是楚湘大地的山山水水,等我看完了给你看。”

安意抿了抿唇,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到旁边翻看起来。

小龚爷抬眸看了看她,唇边闪过一抹浅笑。

吃过晚饭,小龚爷帮安意披上狐裘斗篷,牵起她的手,“娘子,我们出去散步吧。”

言罢,还吩咐丫鬟们谁也不许跟来。

安意唇角微扬,他要玩惊喜浪漫,她当然要好好配合,顺从地随他出门,任由他带着去了府里一处宽旷的厅院。

小龚爷松开安意的手,拍了两下巴掌。

十六个下人,扛着圆筒状的东西,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把圆筒放在地上,跪下向两人行礼。

“起来,放吧。”小龚爷道。

“嗖”火炮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满天花雨,组成了一个“恭”字。第二个火炮也放了下去,是个“祝”字。八个火炮都放了上去,组成了“恭祝娘子福寿康宁”。

八个字颜色各异,高悬在漆黑的夜空,华丽夺目。看着烟花慢慢隐去,安意问道:“你什么时候找人做了这些?”

“年初的时候,就找人做了,等着今天放给你看,喜欢吗?”小龚爷伸手搂住安意的肩,凝视她的双眸,笑问道。

“喜欢,谢谢相公。”安意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啄一口,今年他的生日,他们在旅行途中,她仅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明年换她给他惊喜和浪漫。

小龚爷回了她一个轻吻,笑问道:“我还让他们做了些小的,你想不想放?”

“想。”安意脆声应道。

小龚爷让下人把烟花筒拿来,“娘子,我们来比一比,看谁放得多好不好?”

“好,输了的人照老规矩来办。”安意欣然应战。

下人把引火用的香,送了上来,退到一边去,不打扰两位主子的兴致。

“砰!”烟花带着火星窜了出去,伴随着脆响,四散炸开,丝丝缕缕,宛若绚丽的卷须菊。

一个个五彩缤纷的烟花,被两人放上了夜空,朵朵烟花竞相绽放,流光溢彩,灿烂夺目。

绚烂的夜空下,是开心的如同孩童般的两人。

岁月绵长,和有情人,做快乐的事。

初八,一道圣旨下发到函王府。

函王封地长沙府,湖广行省为他的邑地,年后择日就藩。封地在衡阳的恒王,改封肃王,就藩兰州。

此旨一出,满朝皆惊。惊的不是就藩,封王后,一般在成亲后,都会就藩,惊的是这邑地,给得太宽,一个行省都归函王了,还是富足的湖广。

不过函王就藩,也就意味着皇上无意立他为储,其他皇子的希望就增大了。

“怎么是长沙府?长沙离零陵还有很久呢。”安意等宣旨的内侍走后,噘着问小龚爷。

“零陵没有现成的府邸,要重建,劳民伤财不说,还不知道会修建几年,我觉得没有这必要,就和父皇要了长沙府,那里有现成的王府,修葺一下,就能入住。”小龚爷长臂一伸,将她抱起,放在腿上坐站,亲了亲她的脸颊,“整个湖广行省都是我的封地,我们在封地里,随便去那都行,在零陵长住也没关系。去岭南看你师父,也很方便。”

“嗯,相公考虑的很周全。”安意笑道。

“为夫费尽唇舌说服父皇,让父皇答应让我就藩,娘子是不是应该奖励为夫一下啊?”小龚爷嘟起嘴,讨要亲吻。

安意顺了他的意,送上香唇。

紧接着十月初十,皇上的另一道圣旨,下发到了顺王府。

顺王封地长春,长春为邑地,年后择日就藩。

有函王就藩一事在前,顺王就藩的事,也就不让人惊讶了,虽然两人的封地面积相差甚远,但是谁让函王更得圣心呢?

小龚爷是主动请求就藩,顺王是被迫接受就藩,这心情自然好不到那里去,精美的宫制瓷器碎了好几件。

“王爷息怒,这日子还没定下,还有变数。”幕僚在一旁安抚他道。

“还能有什么变数?父皇为了让本王就藩,连那个野种都舍弃了。”顺王脸色铁青地道。

幕僚压低声音道:“王爷,那安氏根基浅,帮不上忙,王妃出自齐国公府,这齐国公深得皇上信任。”

顺王眼中一亮,脸色转缓,“本王去见见王妃。”

次日,齐佳音回了一趟娘家,跟齐国公说了顺王的意思。

齐国公沉吟良久,道:“回去告诉顺王,听从圣意,方得平安。”

齐佳音把这句话,转告顺王。

当天夜里,顺王没进齐佳音的房,睡了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婢女。

齐佳音从婢女口中得知此事后,连眼皮都没抬,继续拿线穿针,只是那手微微颤抖,线穿了几次,都穿不进针孔。

顺王俩口子因就藩的事,闹得分房而居,函王俩口子却因这事,好得蜜里调油。

到了腊月二十七,朝堂封笔,宫里不时有封赏到各府中。

午后,安意小睡起来,正好赶上皇上派人来送赏赐,换上正装,和小龚爷去正殿跪下接赏。

皇上赏赐了亲手写的春联和福字以及两盘金桔、两盘苹果。得了春联、福字、金桔和苹果的,只有两府,是一个惇王府,一个是函王府,其他各府,或得春联、或得福字,或得金桔、或得苹果。

到了大年三十,小龚爷和安意一早进宫,去给皇上磕头,在宫门外遇到了顺王和齐佳音。

顺王的脸色不是太好,齐佳音的脸色与他的相差无几。

丰神俊朗的小龚爷和娇俏可人的安意,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哥,大嫂。”顺王勉强挤出点笑容来。

齐佳音也跟着喊了声,大哥大嫂。

“二弟,二弟妹。”小龚爷和安意笑着回应他们。

四人一起进了宫,齐佳音眼尖地看到小龚爷和安意,垂在衣袖里的手,十指相扣,眼中闪过一抹羡慕。

除夕过后十五日,就是元宵佳节,在小龚爷再三催促下,皇上很不情愿地让钦天监去择选吉日。

二月初十,大吉,宜出行。

在这天,函王和顺王一起离京就藩,兄弟俩一个南下,一个北上。

小龚爷和安意再次离开京城,前往小龚爷的封地长沙府,在那里,他们将开始他们的新生活。

------题外话------

注:经过治疗,我的手好多了,觉得七天肯定能码出三万字来,但是我没预料到,老公出差,婆婆突然生病住院,需要我回老家照看。

因为走得急,再加上我以为大姑姐她们会很快来接手,去一天两天,我就能回家,就没再上来请假,可是没想到需要这么多天。

我没有请假,又没有更文,急死我了,可是我还不能表现出来,怕婆婆误会我不想伺候她。没能如约上传大结局,我感到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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