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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这些事烦躁,便觉脑中跳痛,忍不住要把左手往右手腕上搭。薛暝暂未瞧出她反常来,惦记着大半月奔波在路上,轻道:“不然,让底下上些热水来,早点沐濯歇着吧。”

他一出声,薛凌又勉强好些,偏头往门外看了眼,道:“怪哉,怎么不见含焉,这个点儿能去哪。”

薛暝道:“想是跟丫鬟去旁处玩了,估计也没人通知她咱们要回来,有事的话,我去寻她?”

虽这么问,然他想薛凌断不会有急事找含焉,没准是两月未见,心下惦记,恐出了事,呆会自己去瞧过,平安即可。

孰料薛凌起身道:“有,我自己去找。”

薛暝一头雾水跟在身后,出了屋子先在前院转得一圈不见人影,又往后院去,仍没瞧着,抓着个洒扫小丫鬟问,才说是在后罩房主屋处玩着。

“姑娘近儿个好琵琶,特请了個娘子教,底下都跟着在学呢。”她举了举手里笤帚:“这会轮到我值扫,不然也去了。”

薛凌转身循着去,过了第三进院便听到屋里笑闹一团,夹杂着些铮铮切切,有丝有弦。

她停在门口,伸手搭在门环上将叩未叩。薛暝等了片刻,仍不见她叩,试探伸手要覆上去,尚未触及,薛凌“咚咚”两声,不等人应,伸手推了门。

“吱吖”一声,里头靡靡雅雅应声而听,七八个姑娘各执琴箫琵琶齐齐看过来,上位处是一个三十来岁样妇人,素色衣衫简单发髻只别了绿木簪子在上头。

含焉最先反应过来,惊喜喊“哎,你回来了”,喊罢忙将琵琶搁在一旁起身拎了裙角小跑至门口,道:“何时回来的,怎么没人说一声。”

说罢羞赧样看了眼身后,低声道:“我闲着无聊,学来玩的。她们也是闲着,一并陪我玩。”

薛凌笑笑道:“我有事说与你,让她们先走吧。”

“嗯。”含焉欢声应了,转身进到里头,且与那教学娘子低声告罪了几句,又与几个丫鬟道“今天就先散了吧,咱们明儿再玩。”

她到底是个主家,底下哪有不听的,又见薛凌煞煞站在门外相候,一个个根本不敢久留,转眼做了鸟兽散。

含焉抱了琵琶款款过来,脸上欢喜笑意蔓延至脚下海棠色罗裙,眉眼生娇问:“什么事,这么急,你是不是才回来,都没换个衣裳,咱们回去说?”

薛凌指了指台阶:“就这吧,这儿好。”

含焉疑看了看台阶,薛凌下得两步自个儿先一屁股坐了下去。含焉抿了抿嘴,跟着坐到了身旁,语间稍有怯怯:“什么...事,这么急。”

天边残阳仅剩一丝,云翳里已有隐隐星光。薛凌话到临头不知为何嗫喏,指了指琵琶道:“也不是急事,你学了些什么。”

含焉稍松了些气,轻举了举琵琶道:“近日学的楚调。”

“唱的什么?”

含焉拨弦,哼得一句“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唱罢搂着琵琶垂眼羞道:“我学的不好。”

她也没学几日,自是好不到哪去。话落记起永盛的事,又忙抬头道:“怎么,怎么你走,要....把那么大的铺子给我,薛姑娘...”

薛凌偏头,与她四目相对,道:“我把他杀了。”

“啊。”含焉低低惊呼了一声,推手要退,薛凌手疾,扶住要跌倒的琵琶。

含焉回神,慌乱看与她,抖手将琵琶揽回怀里。道:“杀...杀...”

“申屠易。”薛凌道:“去岁申屠易随我往安城办事,被沈元州带走,我救他不得。

我把沈元州杀了。

就在上月初十晚,我把他杀了。

但是他不记得他把申屠易丢在了何处,所以我没办法寻尸骨回来给你。

我来跟伱说一声,我把他杀了。”

含焉死死搂着琵琶,看着薛凌只顾点头,半晌才从牙缝挤出个“好”字来。

她说:“好。”

她有满脸桃粉胭脂艳艳,连眼尾眉梢都是红的,瞧不出本来面色,只搂着琵琶看着薛凌道:“好,我知道了。”

薛凌笑指了琵琶,又问:“你刚才学那个楚调,唱的什么,再唱一句。”

她还是说:“好。”

她战战兢兢回正身子,将琵琶拿好拨弦,颤声唱:“

家住金陵县前。

嫁得长安少年。

回头望乡泪落。

不知何处天边。

胡尘几日应尽。

汉月何时更圆。”

唱到此处便唱不下去,她看薛凌:“我听说...听说,胡人又打过来了,是,是吗?”

“是,过了平城了。”

她笑里有哭,哭中还笑,到头来还是说:“好。”

她说:“但是我唱的不好。

这是新学的,有..有别的,我换一个。

日上东山诶,水呀水潺潺喽。

那春风儿闹呀,过呀过窗沿。

妾自窗中久,郎何离窗前。

春风有时来,郎呀何时还。

月落西山诶,云呀云绵绵

那夏风儿笑啊,过呀过窗沿。

窗外连理盛,窗内妾影单。

夏风有时来,郎呀何时还。

郎呀郎,郎你还不还。

日出东山诶,水呀水潺潺,

那秋风儿暄啊,过呀过窗沿。

窗外比翼飞,窗内妾影寒。

秋风有时来,郎呀何时还。

月落西山啊,云呀云绵绵

那冬风儿厉啊,问郎在何边?

原上霜雪重,枯骨难寻见。

冬风日日来,我郎莫回还。

生女勿悲酸,生儿莫喜欢。

妾女犹得望窗台,儿郎莫回还。”

她转脸与薛凌,笑道:“这个我唱的好,小时候就唱。”

她又浅浅拨弄了一下弦:“妾女犹得望窗台,郎君不回还。”

她问薛凌:“你们去干什么呢?是去打胡人了吗?”

两人离的近,薛凌闻到她身上香膏馥郁,点头道:“是,我把拓跋铣也杀了。”

她婉转笑开来,抱着琵琶道:“好。”

薛凌指了指自己头上,道:“那个石榴花的钗子,我不慎弄丢了,还有没有,再替我寻一只来。”

“好。”

薛凌指了指前院,道:“天黑了,早些过去吧。”

含焉起了身,抱着琵琶抢在了薛凌前头走。一路急急,全不顾薛凌有没有跟上。到了正方住处,方略躬身说要回屋休息。

薛凌点头应了,进了自己屋,见下人送了些新鲜样吃食在桌上,又有丫鬟来问:“姑娘可要再传些饭菜来。”

薛凌摇头道是“不必”,夏日昼长,天黑之时,差不多已经过了晚膳的点。倒是回来那会没撞上含焉吃,估摸是她玩在兴头上,只随意吃了些。

因着回来时和薛暝在街上用过茶点,薛凌并不饿,瞧见桌上东西,捡了几粒鲜果捏在手里要吃,另喊丫鬟备些热水,如此便罢。

洗浴之后换了衣裳,人尚无睡意,捏了卷书在手里,熬了一灯油火。含焉唱的那个楚调,是庾兰成的《楚歌》。倒不是写的如何才华横溢,只这个人,为北周梁元帝臣子。

该人在谋之时,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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